恩將仇報

  艾爾文斯聽話地睡覺。


  風時偷聽,相比之前,他的心聲安寧了許多,看樣子很快就能睡著。


  ……太好了,可趕緊睡著吧,睡著了他就可以大口偷吃了,雖然皮膚的接觸也可以使他不斷獲得能量,但這怎麽可能比得上對嘴親呢?

  銀發的魅魔懷著對美味的期待感,數著契約者的呼吸與心跳。


  越來越悠長、越來越平緩了,很好……目前他應該已經進入了淺度睡眠狀態。為了避免翻車(如果這次翻車了一定異常慘烈),他要繼續忍耐,等到他睡得再沉一些……


  房門突然響了。


  隨後玄關處傳來漢默的聲音:“這麽安靜……艾文,你是在睡覺嗎?”


  腳步聲開始向臥室這邊接近。


  艾爾文斯幾乎是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用力按住了臥室的門把手,金色與銀色的發絲被他的動作帶得飛揚在空氣裏。


  “是的,因為頭疼的緣故所以一回來就睡下了,”他應道,旋即發現父親的腳步聲來得更快,當下連忙又補充,“不過現在已經好了,不要擔心,爸爸。地板我昨天剛擦過,您去換一下鞋子吧……而且我還沒有來得及穿衣服!”


  “啊,好。你應該還沒有吃東西吧?我帶了食盒過來,還從地窖裏拿了金酒……”


  漢默的腳步聲又折了回去,但艾爾文斯完全不敢將門把手給放開。


  回頭看去,銀發美人此刻剛剛坐起,紫羅蘭色的眼眸若有些迷離,原本便薄到幾乎透明的睡袍淩亂敞開……霜雪色的肌膚還被壓出了一些嫣紅的痕跡。


  是糟糕到不能更糟糕的情形,艾爾文斯的呼吸都隨之一窒:“風、風時先生。”


  正在美滋滋地小口偷吃並殷切期待著大口偷吃卻眼看著美味從嘴裏飛走的風時:“……”


  好特麽氣!!

  雖然很氣但臉上還是要保持微笑:“快,快把他給打發走,我們接著睡覺。”


  “他帶了食盒,還有酒,”艾爾文斯道,“我想他有很多話想和我說。”


  “沒關係,”風時的目光是如此地溫柔,“我在這裏等你。”


  年輕的精靈那雙沉碧的眸子在他身上又停留了幾秒,而後雙頰慢慢地變紅了。


  餐廳的方向傳來了瓷器的碰撞聲,是漢默已經在準備餐具。


  “風時先生,我、我還是送您回去吧,真的要挺久的……而且我今天已經占用您夠多的時間了,”艾爾文斯慌亂地說,“而且我的頭不疼了,又小睡了這一會兒,已經完全好了。”


  “?!”


  風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忙嚴肅阻止:“艾文,你今天不可以再動用魔力了!”


  “沒關係的,先生,我感到我的魔力也恢複了,”艾爾文斯說道,“多虧了您給我吃的兩顆靈果。”


  然後,就帶著滿滿的感激,念出了遣返的咒語:“拉特德爾埃裏克薩斯!”


  被強行丟進了時空隧道的風時:“………………”


  什麽叫恩將仇報?這就叫恩將仇報!

  ……他就不該給他吃那兩個銀葉果,媽的!

  床上空空如也。艾爾文斯抬手按按胸口,從剛剛起就跳得飛快的心此刻終於平息下來。


  他換了身居家休閑的衣服,攏了攏頭發走出臥室:“爸爸。”


  漢默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關切問他現在還有沒有不舒服,艾爾文斯再次告訴他自己已經好了,漢默親切地攬著他的肩膀帶他到了餐廳,啟開了那瓶澄金色珍貴陳釀的瓶塞。


  “今天是個好日子……值得慶祝的好日子!能喝點酒嗎,兒子?”


  “我少喝一點。”


  艾爾文斯首先轉身洗了手,這才留意起桌上的菜肴。以素食為主,有很多種菌菇,每一樣都做得很精致。


  漢默已經倒好了酒,一共三杯,多出來的一杯放在一張空椅子前:

  “敬伊薇露莎。她會為你感到驕傲的,不是嗎?”


  艾爾文斯悲傷地笑了一笑,漢默關切地留意著他表情的變化,“今天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他喃喃地說道,“家族聯姻……其實你母親過世之後,我不想續娶,一點兒也不想。但是這種事……真的沒辦法。”


  “這種鬆蘑很美味,”艾爾文斯嚐了一片金色的蘑菇,入口鮮脆,濃鬱的香氣在舌尖綻開,“很久沒有吃過了。”


  而後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他放下了刀叉,歉意地說,“今天隻在早上吃了點東西,是有點餓得狠了。”


  漢默舉手扶住了額頭,“詹妮總讓廚房給你送肉食……取材往往還很名貴,都是為了給你補身體……看哪,這是多麽無可挑剔的關心!試問有多少繼母能夠對非親生的孩子做到這種地步呢?但其實她知道,這些東西你吃不了……伊薇露莎也吃不了。”


  艾爾文斯抬眼看著他。


  “都怪爸爸太沒用了……什麽都做不了,”漢默發出了一聲長長地歎息,“這些年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受委屈,就連今天眼看著你魔力失控,哪怕心裏再擔心,也不得不先從家族角度做考慮……”


  說到這裏,他哽咽起來,“伊薇露莎一定不想知道,她嫁給的是一個連兒子都保護不了的廢物……懦弱得簡直不像是個男人。”


  “爸爸!”艾爾文斯忙道,“請你不要這麽說!”


  “我對不起你,艾文,”漢默以手掩麵,雙肩劇烈地聳動著,“不用說什麽好聽話來安慰我,事實就在這裏擺著——我這個父親當得不合格。不過還好,還好你自己爭氣,覺醒了魔法天賦……之前我說什麽來著?你的血脈不同凡響,你一定可以的。”


  “如果不是你頂著壓力,為我爭取額外檢測的機會,就算我有超凡的血統,天賦也隻能被埋沒,”艾爾文斯的視線飄向遠方,在想那顆被修長漂亮的手指拈起的銀色果實,輕聲又補充了一句,“……這一點也是事實呢。”


  “算了吧,那什麽檢定陣對你根本沒用,你用魔法把桌子都給掀起來的時候,那玩意兒一點反應都不帶有的,”漢默擺了擺手,“就算不參加檢定,你遲早也能顯現天賦,我讓你多檢的這幾次,反而害你在家族裏樹敵無數……”


  說到這裏,他譏諷地哼了一聲,“就算你其實是被這屁用沒有的檢定給耽擱了,還耽擱了幾年,他們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問題,反而會怪你浪費了家族的魔法耗材!你信嗎,兒子?”


  艾爾文斯點了點頭。


  “就算這樣,我也依舊很感謝你,爸爸。”


  漢默看著他誠摯的表情,終於放鬆地笑了出來。精靈盡管壽命悠久,卻是個心性單純的種族,他的兒子也像是亡妻一樣,心裏是什麽臉上便是什麽,一點兒也不會造假。


  他舉起了酒杯。


  “不管家族裏怎樣,爸爸會始終支持你的,艾文。”


  艾爾文斯與他碰杯,而後飲盡了杯中的金酒。烈酒入喉,他的臉頰很快便飄起了淡淡的紅暈。


  ……說起來還是清甜的果酒更好一些。這種名貴的陳釀和的油膩的肉食一樣不適合他。


  “艾文,兒子,”酒過三巡之後,父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響了起來,“你悄悄地和我說,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啊?”


  “不知道,”艾爾文斯搖了搖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可信的恍惚,“……爸爸,你知道嗎?”


  漢默那當然是知道個鬼了,艾爾文斯又追問:“那、那法師們怎麽說?”


  “他們也沒能說出個什麽結果,”漢默搖了搖頭,“不然我也不必問你了。”


  艾爾文斯繼續提問,仿佛沒完沒了:“你們要安排我和他聯姻嗎?”


  “……”漢默臉當時就黑了。


  艾爾文斯假裝看不到:“我什麽時候收拾收拾和他結婚啊?”


  “………”漢默臉變得更黑了。


  “你喝多了,艾文。”漢默奪走了他抓在手裏的酒杯,“好了!你不能再喝了。”


  失去了酒杯的艾爾文斯立刻軟軟地伏倒在了桌子上。其實還是有點醉了,酒精似乎有放大情緒的效果。他在漢默看不到的地方笑得很開心,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笑這麽開心。


  漢默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目光很複雜。然後開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盤。艾爾文斯這裏沒有傭人,這種事情是要自己做的。


  瓷製的餐盤碰撞發出清脆聲響,艾爾文斯突然又坐了起來,看到他把殘菜倒進了水池。“別倒掉,”他痛心疾首地出聲阻止,“太浪費了,放在冰箱,明天我還要吃。”


  漢默感覺他的心髒像是被擰了一把,一抽抽地有點難過。他的兒子。溫斯頓家族家主的長子。精靈王族血脈的繼承者。如今……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更加堅定地把殘菜統統倒掉,將餐具放進洗碗機,“以後不必這樣了,孩子。你已經覺醒了天賦,一切都不同了。”


  “喔……”艾爾文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我的評級……”


  “還沒下來……這個剛剛你就已經問過了,”漢默答道,語氣堅定地又說,“他們看起來要討論上一些時候,我會為你爭取的。”


  艾爾文斯的目光飄向遠方,“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學習母親留下來的那些書……?”


  漢默沉默了一秒。


  “我想可以,”最終他說,“說到書,之前給你的那本書你看完了嗎?”


  艾爾文斯點了點頭。


  “那我就把它給帶走了……他們一直在催我要,”漢默厭惡地說道,“你把它放在了哪?還記得嗎?”


  艾爾文斯起身走到實驗室,從操作台上拿起了精靈古藉,當然並不包括用來召喚金手指老爺爺的那張殘卷。這張殘卷是因為一場意外而從書脊裏發現的,始終藏得很好,除他之外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


  他把古書交到了後麵跟過來的父親手裏。


  “……明明是媽媽留下來的遺物,現在卻成了他們的東西。”


  漢默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深深歎了口氣,“這,這又能有什麽辦法……唉,還是怪爸爸太沒用了。”


  他帶著古書離開。艾爾文斯站在窗前看著他遠去。


  ——覺醒魔法天賦之後和父親慶祝。過去他曾無數次幻想過這樣的時刻,但卻從未想過這樣的時刻會如此……微妙。


  很微妙。


  艾爾文斯掬起冷水洗了臉,又用檸檬海鹽的漱口水漱去了殘留在口腔中的酒氣。再次變得清清爽爽,換回睡衣躺到了床上。


  他裝醉說結婚的事情應該把漢默給膈應壞了,和一個男人,結婚……


  是酒精的作用嗎?艾爾文斯也有點驚訝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日間家族為他安排聯姻把男人也納入考慮範圍的時候他非常的憤怒,之前希爾洛·博伊德對他的追求也讓他感到驚異與抵觸,可是……


  艾爾文斯抬手按了按唇瓣,那裏似乎依舊殘留著柔軟的觸感,甚至還有些香甜。


  風時先生吻了他。他卻並不感到討厭。


  ……半點兒也不討厭。


  思緒就像是逐風的雲團漫無定處地飄行,不知怎麽地突然就展開了銀發的美人在他床上坐起時的畫麵。


  衣衫淩亂,如月華般流淌的長發略微有些打卷,紫水晶似的眼睛蒙著一著薄霧,看上去惺忪而又茫然……


  當時先生應該已經睡著了,艾爾文斯判斷。為什麽會睡著得那麽快呢?

  他頭看了看自己的床鋪。


  潔白,而又柔軟——風時先生鎮守在惡魔肆虐的險惡之地,恐怕不知多久沒有享受過放鬆愜意的安眠。


  ……他今天看起來不是很忙的樣子,也許,可以到自己這裏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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