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縣令夫人 扮鬼斷案
何嬌嬌哪裏理他這麽多話,揮揮手,差役便押著他走了。
她站在被封起來的盧家門前,猜測這起案件到底是情殺還是仇殺,又或者是為財而殺,不得頭緒。
轉頭之時,瞧見吳郎君家門口立著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粗胖,目光複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隻呆呆瞧著盧家門首,眼神裏有太多的情緒,何嬌嬌的直覺隻是覺得,單純的鄰裏關係,不至於全家滅門,還能露出這種神色。
全無恐懼,倒似有怨意,又或者如今已經解脫了…………
那婦人瞧見她的目光,微微一愣,立刻轉頭進了院子,關上了院門。
倒是右鄰阿彌尼一家,開著個門縫,門口趴著一二三四個小蘿卜頭,從小到大,一個比一個高,皆是一雙淚眼瞧著她。
最高處也是個三十許的婦人,母子們都是一雙眼淚,默默流淚,既沒有上前哭求跪辯,也沒有退卻的念頭,隻是默默流著淚望著她。
這樣的目光無端讓她覺得沉重,也許沈恒之的這份工作並不輕鬆,甚至還關乎別人的生死性命,當真輕忽不得。
何嬌嬌是隔了三日才知道,阿彌尼家有個孩子在縣學啟蒙班裏上課的。
那名孩子隻有五歲,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更小些,似乎有四歲,跟死去的盧傑身高仿佛。
孩子跪在她麵前一遍遍磕頭,用初學的漢語求她道:“夫人,阿爹是不會殺人的!阿爹是不會殺人的!”
再讓他說出詳細的事情來,他也說不上來。
孩子畢竟年紀還小。
隻不過他這種沉默的磕頭方式與阿彌尼的方式一脈相承,可見是一家的父子,帶著難以形容的倔強。
她安慰了一下這個驚惶失措的孩子,又囑咐做飯的婆子,這兩日須好好看顧這孩子,如果他想回家去看一看,便由她們其中一個帶著他回家一趟,再回來上學。
那孩子謝過了她,當真跟著婆子回家去了。不等他回來,何嬌嬌便帶著差役去了城外的義莊。
老楊頭這兩日忙著解剖屍體,見到她便帶著她去了停屍房,公布了驗屍結果:盧家郎君與盧傑的胃裏有部分混和著酒液的啞藥。
這是本地山民在火把節之後,保護嗓子的藥,當時吃了隻是發不了聲,但過兩日發聲過量的嗓子便完全好了,說是啞藥,其實是一種護嗓的藥,用米酒送服。
隻是奇怪的是,那藥除了盧家父子胃裏有,盧家娘子與盧小娘子胃裏卻沒有。
明明是夫妻倆同桌飲酒吃菜,怎的最後妻子胃裏沒有這啞藥,隻有丈夫與兒子有,那麽小的孩子,尋常人家是不可能與大人同桌共飲的。
何嬌嬌大膽假設道:“或者……當時席上不是夫妻倆對飲,而是丈夫在陪著另外一名男子飲酒?”
她當時對夫妻倆在房裏共飲居然衣衫整齊印象頗為深刻,這三日將細節處想了又想,隻想到這種可能。
不然,哪怕米酒,喝到醺然處,又是夫妻倆,豈能還穿的一般整齊?
除非夫妻倆跟他們夫妻倆之前似的狀況,全無親密之舉,分房而居。
可是這在盧家是不可能成立的,盧家一雙兒女可都是最強有力的證人證明夫妻感情不錯。
況且,她後來也傳問過盧家圍觀的人,據說盧娘子頗有幾分姿色,與丈夫感情恩愛融洽,完全不存在這種情況。
老楊頭昏黃的雙眼瞬間亮了道,:“夫人說的這種可能,似乎也有。”
何嬌嬌順著自己的猜測往下講道:“火把節剛過不久,盧父用米酒給兒子灌了這藥,自己也喝了藥,沒想到藥效發作,自己被同飲的男子給殺了?”
“隻是盧娘子沒有當場尖叫救命,難道……她與這男子是舊識?有情?沒想到這男子最後連她也給殺了,而且心狠手辣,索性一門全滅?”
老楊頭補充她的猜測道:“盧傑在各處跑來跑去的玩,因此可能是從門口瞧見了這一幕,小孩子一嚇就容易出動靜,所以他才會被殺死在院子裏?”
他指著旁邊的一包藥渣道:“這是從盧家廚房裏拿回來的藥渣,我細細看過了,乃是受寒傷風的藥。”
“裏麵還有安神助眠的成分,盧小娘子胃裏就有這藥湯,想是她喝了藥在睡夢中,又在廂房,最後在睡夢中被殺……”
二人異口同聲道:“熟人作案!”
隻有熟人才會這麽了解盧家的情況。隻是作案動機還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
不過縣衙牢房裏現關著兩位盧家鄰居,吳郎君倒與盧家相熟,周圍街坊都說兩家交好。
隻不過吳家娘子脾氣不好,與盧娘子有些不對付。至於阿彌尼一家,倒與周圍的漢人都不大來往,他家家境窮困,這房子也是祖上傳下來。
據說老輩人還是南詔官員,後來南詔滅國,就越來越窮困了,到阿彌尼這輩孩子倒生了不少,就是生活環境也越來越差,夫妻倆整日奔波在外,給人家打短工維生。
當天傍晚,吳郎君與阿彌尼都被押解到了城外義莊,關進了一間黑咕隆咚的房子,隻等到三更天,才有差役來開門。
帶了他們去停屍房:“夫人說了,今夜正是詐屍的好日子,這種凶殺案的冤魂都是厲鬼,死後怨念強大,若是真凶在屍體旁,定然會來找真凶”
“既然你們倆都不是真凶,想來在停屍房裏呆一夜也沒什麽關係吧?”
老楊頭難得懂阿彌尼這族的夷語,在旁充當翻譯,阿彌尼立刻點頭表示:就是讓我在停屍房住半個月都沒關係!隻要能洗清冤屈!
至於吳郎君,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
差役隻作不見,將這二人送進了停屍房,用一道大鎖嘩啦啦鎖上了房門,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停屍房內一片黑暗,窗外月朗星稀,透著隱約一點月光,可以瞧見這房裏五個屍床上都被白布蓋著,從身高體型判斷,當是盧家一家五口。
阿彌尼進去之後便選了個牆角靠牆坐了下來。吳郎君朝著他旁邊靠近了幾步,見他倏然轉頭,雖然瞧不分明他的表情,也知他十分厭惡自己,便又小心退後了幾步,也靠牆坐著。一時房間裏安靜已極。
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本來很安靜的房間裏忽然之間響起輕微的咕嚕聲,就好像斷了的氣管在沉重的垂死工作,聲音十分的駭人。
吳郎君立刻轉頭去瞧阿彌尼,見他安靜坐在那裏,心裏便有點發慌,小小的往他身邊挪了一點點,怕他發現,又不敢靠太近。
漸漸的,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響,好像斷了的氣管續接上了,開始重新工作,初始有幾分不順,慢慢的那氣管便工作的順暢了。第三張床上的屍體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緩緩的坐了起來……
吳郎君尖叫一聲,往阿彌尼身上撲去,卻被這夷人漢子一把推開,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麽話,反正就是非常生氣的意思,還往旁邊退了幾步,大約是要他保持距離。
那停屍床上的屍體坐起來之後,臉上身上蓋的白布便落了下來,隻露出一頭黑瀑長發,將整個臉都遮住了,看身形是個年輕婦人,不用問也知這是盧娘子了。
盧娘子真的詐屍了!
吳郎君就跟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定定看著停屍床上正在活動脖子的屍體,她似乎是脖子被人擰斷了,詐屍之後不太好掌控脖子。
便一下一下笨拙的慢慢活動,似乎想找個舒服的角度,最後卻仍然失敗了,就那麽腦袋向著一邊歪歪的垂下來,緩緩移動著準備下床。
吳郎君這下再也忍不住了,扒著停屍房的門猛拍道,“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不是故意要殺他的真不是故意的啊!救命啊倩倩你別過來別過來,求求你瞧在我們往日的情份上別過來……”
盧娘子從床上緩緩下來,不是用走的,而是用一種詭異的雙腳並齊跳著的姿勢筆直的向著吳郎君跳了過來,嗓子眼裏的咕嚕聲還在繼續。
整個停屍房陰森森讓人毛骨悚然,吳郎君拚盡了全身的力氣捶門,隻恨不得捶開了門奪門而逃。
慘叫聲驚天動地道:“倩倩你別過來你別過來……真的不怨我啊,我若是不殺盧兄,他肯定要殺我啊他發現了咱們倆的事……倩倩別過來別過來……”
停屍房狹小,那盧娘子沒跳幾下便到了吳郎君身後,兩隻手緩緩垂下來,摸到了他溫暖的脖子。
她的雙手冰冷入骨,就好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似的,帶著死氣的冷,激的吳郎君一下子跳了起來,拚命拿頭去撞房門,隻求房門能瞬間打開。
那冰冷的似冰塊一般的雙手還在吳郎君脖子上眷戀的摸了兩下,發出一聲嘶啞的“嗬嗬”的笑聲,就好像一個人喉嚨破了以後隻能發出那種不甚清楚的音節,模糊的令人崩潰的音節。
吳郎君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停屍房裏本來便有屍體的味道,瞬間一股濃濃的大小便味道空襲而來。
“盧娘子”捂著鼻子朝後退了兩步,忍不住罵了句道:“臥槽!這也太臭了!”
房門嘩啦啦打開,新鮮的空氣撲麵而來,門口站著四名差役以及老楊頭,還有一名筆吏,正摸黑抱著文房四寶。
吳郎君一下癱軟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