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遼民心思
許加銀整夜在考慮自己的職業規劃,除了否定必先自宮的太監職業路線以外,也暫時沒什麽定論。就這樣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被陳大爺的聲音吵醒:“小銀,起來沒有,有事找你說。”
“什麽事呀?”
“你找不到家人很傷心,大爺也知道。但日子還得過,你看你張大爺和張小弟一早都去上工了,你還在這躺也不是個事。你以前家裏是做生意的應該也不會做農活,有沒什麽其他手藝可以給陳大爺補貼家用?”
許加銀才想起自己在這白吃白睡了好幾天,確實也不好意思。要說手藝,自己在大學裏上金工實業,鉗工車工焊工……,都能得高分,不上大學當個高級技工也一點問題沒有,可在明朝這一點沒用。
隻好回答:”我隨家人做生意見多識廣,大家都說我心靈手巧什麽都一學就會,但還真沒正經學過什麽手藝。不過陳大爺你也不用擔心,我能吃苦什麽都可以學著做,要不這就去幫張大爺他們。“
”我就知道你是個實誠肯幹的棒小夥,明天早點起來再去。今天我帶你在附近逛逛,熟悉一下環境“。
兩人邊走邊談,許加銀了解到陳大爺和張大爺原來是親家,陳大爺的兒子娶了張大爺的一個女兒。他們兩家人和整個鎮遠堡絕大部分居民一樣,是軍戶。
軍戶是明朝的體製,屬於軍戶的人民世代要當兵,其實也不是每個人都要當兵,而是要一戶人家派出一個人當兵,有的人家發展興旺分成好戶家庭,那這個家族就可以輪流派人當兵。如果有絕戶或逃亡的,那通常會把民戶抓來充軍戶,又或者隻能空缺下去。
陳大爺家目前就輪到要當兵,大兒子已經去了沈陽當兵。而張大爺是和另外一戶人家要輪流派一人當兵,因為張大爺家沒有派人當兵,所以張大爺要出錢給另外一戶人家做為補償。
很快來到陳大爺家,看到一個小夥在門口削木頭,一抬頭就問:”爸,你帶的是誰回來呀?“
陳大爺給許家銀介紹這是他的二兒子,叫陳煥全。順便也介紹了大兒子的媳婦,也就是張老漢的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周歲大的孫子。
說起大哥陳煥全不滿意地說:“明年一定要讓我去換大哥回來,怎麽能讓他離開大嫂的侄子呢?”
“這還不是你大哥的意思,他說自己有後了,希望你也娶了媳婦生個娃再去換他。”
“我自己無牽無掛還更好打殺韃子,再說了一時半會哪有錢娶媳婦?說定了明年我就去。“
許加銀心裏想你們立的這個flag不妙呀。好在兩父子也不再爭論,陳大爺說自己還有其他事,讓陳煥全帶許加銀去轉轉。
陳煥全是個好奇寶寶,問許加銀:“你從廣東那麽遠來要多久,怎麽到這裏的?”
許加銀心想我老實交待是坐飛機4個小時來的,你信不信?
所以還是編了個謊言:“要好幾個月吧,我家是先到福建經商,後來薩爾滸大戰朝廷從福建征調軍隊,就跟軍隊過來做買賣。福建軍隊跟著劉綎大帥在薩爾滸全沒了,所以也不知道該跟誰回福建,就繼續在這做生意。到了鐵嶺正好建奴來攻,隻好趕緊跑路財貨都失了,越境逃跑到蒙古人那裏後,與家鄉夥伴失散了。最後遇到幾個好心的蒙古人指點我到了這裏。”
許加銀編的這個來曆,福建軍全滅了,鐵嶺也被後金占了,明朝是不太可能查清自己身份真假,總不可能跑海南去調查吧,反正把上次那個官吏也糊弄過去了。
但陳煥全卻不太相信:“我覺得你不像商人出身,更像讀書人,商人都是一臉奸滑。”
許加銀心想:“我一個新時代三好學生,當然像讀書人了,看來我以後要小心不要露出破綻。”於是回答:“商人要學寫字和算數,我小時候也要讀書所以像讀書人。”
陳煥全又問起做生意的事,許加銀隻好簡略地說:“主要做糧食,其他也有做。我也是初學經商,其中的道道也不太清楚。”
陳煥全則對糧價滿腹牢騷:“近年經常大旱,遼東本來就出產糧食不多,自從建奴作亂,朝廷調大軍來這裏,糧價就一飛衝天。現在大米已經4兩一石,小米也要2兩一石。大家都買不起。”
許加銀說:“你們自己種田也不夠吃嗎?”
“天氣不好收成不好啊,天旱好久就前幾天下過一次雨。你看這羊腸河就這一點水,邊牆外的東陽河水還大點,所以好多人冒險跑邊牆外種地。另外就算糧食收成多了,也會被強行收走,留夠口糧已經不錯。現在七月份秋糧還好久才有收成,但好多人家已經斷糧了。”
許加銀第一次了解到明末民生的困難,小冰河時期天災不斷連年打仗,而人民又受各種盤剝,怪不得明朝不久就在農民起義的烈火中毀滅。
“沒東西吃的人家怎麽辦呢?”
“賣兒賣女,要麽等死要麽逃亡唄,你廣東那邊四季如春肯定不缺吃的,但這裏的人也沒辦法跑去那麽遠的地方。好多就跑蒙古女真那去了。聽說女真人很凶,但對來投靠的包衣奴才還不錯,不會讓你餓死不管,冬天還一起睡一個坑,飽暖還不成問題。”
“遼東這很多人想投女真韃子?”
“我是不想的,但好多人確實說官府欺負我們遼民太重,這樣下去,達子就是我投主,反正就是剃個頭的事。”
許加銀無語了,想不到遼東是這副光景,這與自己原來以為的遼民都會激烈反抗女真入侵與奴役完全不一樣,民心還更向著女真後金!
其實女真人對於包衣奴才真的不能說有多好,隻不過是當成自己的牛馬一樣,怕餓死凍壞不能幹活了。
曆史上努爾哈赤發動反明戰爭以來,遼民甘為漢奸、細作、叛徒,不肯報效朝廷,無心抗敵的現象比比皆是,以致朝廷裏發出“遼人皆賊也”的怒罵。
當時遼東經略熊廷弼也指出:“遼人不能守遼“,因為“遼人浸染胡俗,氣習相類……賊遣為奸細,輸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雖臣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動。”
“那有辦法離開遼東進關嗎?”許家銀覺得在遼人沒有親自體驗努爾哈赤的殘酷前,很難組織他們起來對抗後金,得想辦法跑掉。
“花錢搞路引唄,開原鐵嶺一丟,好多富戶都跑進山海關了,你要離開這裏得花上一大筆錢。還有就是別說我不提醒你,你這樣的身份在這沒什麽根腳,如果有寶貝不能直接拿出來給那些官。聽說從開原跑出來的一個富商,把財寶藏起來隻拿出一部分想換路引,結果被那些人誣陷勒索,錢沒了命也沒了。”
許家銀又無語了,陳煥全就指著另一邊方向:“那邊是駐紮在這裏的一隻客軍(指外地調往遼東作戰的軍隊),很凶也很壞,沒事別過去招惹他們。”
“客軍從關內來,是協助防守鎮遠堡嗎?”
“哪裏,本該都到遼陽沈陽那去的。但糧草不足隻能先呆這裏了,南邊的鎮武堡更大,那也更多客軍,聽說還有四川貴州來的苗軍,嘰裏呱啦說的話誰都不懂,更不能惹。不過等秋收以後有了糧草,估計都會開到遼陽去,不會呆這裏了。”
“我記得東方就是鐵嶺沈陽,都跑遼陽,不怕後金直接來打這裏?”許加銀記得後世錦州到沈陽的道路,就通過黑山這裏,這裏怎麽不加強防守?
“你不是從鐵嶺那過來的嗎?不知道那邊沒有路大軍無法通過嗎?”曆史上遼中有一片遼澤,河網沼澤眾多,人煙稀少,車馬難行,到民國初期,遼澤才最終消失了。有些小說裏穿越者大軍走這條路反攻後金占領的沈陽,怕不是覺醒了改變自然環境的異能。
“我忘了這事。”許加銀尷尬地轉換話題。“剛才在你家,聽你說你也準備去沈陽?”
“當然,我們遼人,習武從軍是一條出路,也許能砍上幾個韃子腦袋立功就升官了,說不定還能被選進京營,到皇帝腳下當差,就不用在這地方捱窮日子了。”
陳煥全頗為自得地說:“別的地方都說是要讀書考狀元,但遼東這地方好老師也沒幾個,就算拚死讀書也難考中,所以投軍也是一個出路。你這付身板,練一下應該能打,不如跟我一起從軍,也好一起照應。否則你想離開這裏,怕不是要等十年八年。”
“韃子個個武藝高強窮凶極惡,薩爾滸也不知道殺了多少萬朝廷大軍,你還敢去砍他們?”
“韃子也是人,鎮遠堡就有很多北關那邊投過來的,好些被收做家丁,我看他們也沒什麽特別。而且你別隻貪功埋頭往前衝呀,勢頭不對得跑。”
陳煥全仿佛很有經驗地說:“那些客軍人生地不熟,不清楚道路環境也不知道韃子厲害,跑起來肯定墊底。有他們在,你還怕被韃子追到?放心在戰場上我會罩著你的,跟著我保準沒事。”
許加銀不由得感慨,網上好多人噴遼軍經常逃跑,坑隊友,恐怕不完全是空穴來風。但正如陳煥全所言,遼軍大多數情況下也不是黑心腸專門故意坑隊友,但發現情況不對時,隻能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陳煥全見許加銀不出聲,以為許加銀還是不敢:“男子漢大丈夫怕個啥,不搏哪有功名富貴。有空來找我教你幾招,我可是跟高人學過的。秋收以後我帶你去打獵,打上幾隻發瘋起來不要命的野豬,練練膽子就不怕了。運氣好說不定獵到大熊或老虎,那值錢了,就有錢換路引離開這裏。”
許加銀於是答應下來,因為覺得無論如何學點武藝都是好的,雖然陳煥全的武藝能不能頂住後金巴圖魯們的一個大招很叫人懷疑。但該死的係統,一直顯示進度為3%,顯然暫時不能幫許加銀指點其他的明路。
後麵的日子裏許加銀大部分時間幫張大爺做農活,有時間就跟陳煥全學武藝,連張小弟也一起湊熱鬧,然後晚上因為背包還藏在長城外,自然是沒有手機玩隻有早早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