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者自清 兩廂不疑
雅博齋雖說是老字號的古玩字畫店,因平日接待不是達官顯貴便是富甲一方的有錢人,所以齋樓裏設有精致的雅座待客。
此刻二樓的一間雅室裏,檀香繚繞,一個男子站在雅室外的雕花欄杆前,扶著欄杆看著樓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腰間的環配在陽光下閃著柔柔的光,窗廊上掛著的銅鈴鐺在清風吹拂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雅室內坐在茶幾旁的一個白衣男子,悠悠然地扇著手裏的扇子,嘴角噙笑地望著室外的男子,道:“我曉得你回來很久了,怎麽今日才記起來找我?”
楚秋明收回望向街道的目光,冷冷地看了塗子伯一眼,“我為什麽來找你,你難道不曉得?”
塗子伯先是晃了晃腦袋,然後優雅地用扇柄子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該曉得什麽嗎?”
“齊芸回京後的第二日,有個自她那兒逃走的刺客進了我府裏,你不曉得?”楚秋明挑了挑眉,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齊芸?刺客?”塗子伯裝作思考了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你說的是這個!刺客我不是讓清衛給你解決了嘛!絕對威脅不了你和老夫人的安全的。”
楚秋明有些頭疼,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絕對是誠心在給我找麻煩。”
塗子伯笑道:“我曉得,堂堂楚大將軍最不怕的就是麻煩。不就是一個誤會而已,就辛苦楚將軍自己去解咯!”
說著塗子伯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接著道:“說來也奇怪,知道聖上要召齊家五小姐回京,我便差了清衛暗中跟著聖旨一起去了北澹,想的是路上絕不太平,多少可以保護一二,但齊五小姐身邊有個劍客,委實厲害,全然輪不到我的清衛出馬。後來他們抓了那個藏在侍衛裏的內應,卻又被齊芸故意放跑了,那個內應一跑竟跑到你府裏去了。”
塗子伯的清衛,是一股神秘的力量,他們出入於無形,最善於暗中行動,而且能夠加入清衛的人,都是萬裏挑一的高手。
清衛原是雅博齋的專門護衛,因雅博齋裏的珍品無數,難免遭人覬覦,隻能嚴加防範,有時運送珍貴的藏品,也需要清衛暗中保護。可幾代傳下來到了塗子伯手裏,清衛已經從專門的珍品保安業務擴展到了跟蹤、探秘、監視等全方位一條龍服務。
往往隻要楚秋明往沙場征戰,塗子伯都會命令清衛嚴密護衛將軍府,以保護楚老夫人的安全。因為將軍府裏,還養著幾雙皇子、朝臣的眼睛,這幾雙眼睛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變成鋒利的刀子殺人了。
楚秋明走進了屋裏,撩開衣擺坐在了茶幾旁,也端了茶喝了一口,“我想我知道那內應為什麽跑到我府裏,卻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派清衛去保護齊家五小姐。”
“啊這……”
一時雅室的門被輕輕叩了兩下,塗子伯說了聲“進來”,一個小夥計便推門走了進來。
“回公子,有貴客來了。”
“哦?她也來了?”
楚秋明挑了挑眉,“貴客?能被塗公子成為貴客的,倒不知是什麽人。”
塗子伯展開扇子笑道:“我塗某人至今隻把兩人稱為貴客,一位是楚將軍你,還有一位便是她。今天倒不知是什麽日子,竟把兩位貴客湊到了一起。”
那夥計猶豫了一下,接著回說道:“那位貴客說了,若是公子此時抽不開身,隻把那賣了畫的銀票給她就行,她今日來也隻為這一樁事。”
楚秋明摩挲著手中上等的青花瓷杯,笑道:“你這位貴客倒是很實在。”
塗子伯嘴角僵了一僵,幹幹一笑,“她一向如此,我也是習慣了。”
“既是你的貴客,誠然沒有怠慢的道理,既然來了,不如請來一見。”
“說起來,這人你也認識。”
.
齊芸本隻想拿了銀票子然後去找薑路,好讓他去置辦些上好的蠶絲和木料來製琴。如今大運歌舞行正值興盛,是以琴行的市場也隨之更加廣闊了,齊芸便想趁此時機,好好撈上一筆。
來了聽說塗子伯正在見一位重要的客人,便覺得不好去打擾,所以讓小夥計帶了話。沒想到塗子伯竟邀她上去。
她心裏疑惑那位重要的客人是誰,塗子伯何以見得他們可以一見,一邊小心翼翼地提著裙邊一步一個台階地往上走去。
楚秋明心中也好奇可以被塗子伯稱為貴客的,會是何許人也。一邊飲著茶,一邊抬著眼望向門邊。
當齊芸一襲素白長裙出現在門口時,楚秋明愣了一愣,齊芸也有些出乎意料地睜大了眼。楚秋明見齊芸臉上素白的麵紗輕輕浮動,麵紗下的臉看不分明。
輕輕將手裏的茶杯放下,眼裏含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探究與笑意,“原來是齊五小姐。”
塗子伯朝齊芸招了招手,示意讓她進來落座,齊芸蹙了蹙眉,卻還是提了裙擺走了進去。
“我說你們認識的,可不是?”
楚秋明輕笑著將茶盤裏的茶遞到齊芸麵前,“這是第二次見麵。”
齊芸看著楚秋明意味深長的笑,接過茶來,淡淡地道:“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
塗子伯看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卻爽朗一笑,道:“正所謂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嘛。楚將軍與小五可算得上是有緣之人了。”
“小五?你喚她作……小五?”楚秋明覺得有趣,雖是問的塗子伯,打量的目光卻落在齊芸身上。
“齊家小五,我與齊五小姐可是莫逆之交,若如旁人喚她小姐未免生分,如她家人那般喚她芸兒委實矯情,思來想去,我覺得小五這個稱呼便是極好了。”
齊芸嫌惡地看了塗子伯一眼,“誰跟你是莫逆之交了?”
塗子伯癟了嘴,一臉受傷的模樣,“好歹這麽多年的交情,怎麽一點麵子都不給。”
“小五……”楚秋明把這個稱呼像品茶一樣品了一會兒,從成色到口感都靜心地鑒賞了一般似的,覺得這個草率的稱呼怎麽都跟跟前這個冰霜一樣的女子不稱,又覺得這樣的反差又著實有點意思,然後道:“小五剛回京不到一個月,你們卻已相識數年,塗兄的關係網果然厲害。”
塗子伯不值一提般擺擺手,“起初為與小五相識,可沒少費周章,所幸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你叫我上來,就是為了讓我來聽你追憶往事的?”
“欸,自然不是。我想是或我處置不周讓你與楚將軍之間有了什麽誤會,我一向覺得事情終歸放在明麵上說最清楚,所以既然今日因緣巧合,都湊到了一起,不如咱們各自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日後多些麻煩。”
楚秋明似笑非笑地摩挲著茶杯,不說話,似是在等齊芸的意思。
“既是如此,便說吧。”
塗子伯:“額……便是你回京路上遇刺之事,那個被你放掉的刺客跑到了將軍府,我想你那丫鬟是告訴你他再也沒出來過了,那人,其實是被我的清衛幹掉了。”
齊芸神色平靜,“我知道。”
“你知道?”
“起初我並沒有怎麽想明白,以為他易容之後混在府裏也有可能,今日見楚將軍在你這裏,便也明白了。你讓清衛替他護著院子,是想得通的。”
“那你……”
齊芸卻一臉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楚秋明,又看向塗子伯,長長的睫毛掩映著深邃的眼波,“這又如何呢?”
楚秋明似是意料之中,也勾起嘴角笑問道:“是啊,那又如何呢?”
“楚兄,你怎麽也跟著搗亂?我不是就想說,你不可能會刺殺小五嘛!”
齊芸看著塗子伯氣急的模樣,給他斟了一杯茶遞給他,聲音輕緩卻堅定,“天下之事確乎若都有一個明白的解釋便可以分明太平,可你也當曉的,世上最複雜的是人心,夫妻尚能反目,父子也能成仇,其間牽扯永遠沒有看似的那麽簡單。你今日以你的立場,希望我們可以不要相互猜忌,可我們才隻見過兩麵,若想真正放下猜疑,絕不是你隻言片語便可以的。於我而言,自然也希望此事與楚將軍沒有瓜葛,可敵在暗我在明,不得不多個心眼。”
楚秋明用兩隻手指輕扣著茶幾,靜靜地看著齊芸,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塗子伯願稱她為貴客了,她確實不同於一般的女子,眼界胸襟也非常人可以企及。
齊芸感受到了楚秋明的目光,偏過頭去與他視線交錯,眉眼彎了一彎,似是解嘲一般,“說來楚將軍亦是疑心我會成為北澹內應,畢竟這十二年裏我經曆了什麽很少有人能知道。但所謂清者自清,楚將軍是,我亦是,相信時間會給我們最好的答案的。”
“好一個清者自清,那我便與小五一同等待時間的驗證。”楚秋明難得露出一個明朗的笑來,這個笑容在他俊俏的臉上綻放,如陽光下的冰雪一點一點消融。
齊芸聽見楚秋明喚她“小五”,聲音低沉卻純淨,竟聽來很舒服,於是也懶得理會,看了看窗外漸漸陰沉下來的雲,道:“看樣子要下雨了,我該回去了。”說著便利索地起身往外走。
“拿把傘再走吧!”塗子伯在身後喊。
齊芸背著身擺了擺手,背影瀟灑。走了兩步,忽又停下來,轉過身來,“這次賣了畫的錢,一半運到城西琳琅街的別院裏,有人會收,一半給我存起來吧。”
塗子伯笑問道:“你怎麽曉得畫已經賣掉了?”
齊芸懶懶道:“畫已經被我燒掉了……”
一回到子蘭軒,暖鶯便興奮地拉著齊芸到書案前坐下,“小姐,我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