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夜
我家的大門一直哐當哐當的響著,有人敲門又有大風在吹。
但是我爺就是不為所動,隻是坐在大椅子上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過了半晌,大門一直在響,我還是忍不住提醒我爺,可能有人來了。
“那,咱就過去看看吧。”這是我爺這麽長時間以來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外麵的風真的是吹得人走路都走不穩當,我扶著我爺踩著院兒裏的泥水過去,到了大門口拿鑰匙開門。
大門徐徐打開,我也看到了敲門的人是誰,那身紅色的嫁衣太紮眼了。
張木匠的媳婦兒,狐狸精女人。
此刻的她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也一縷一縷的粘在一起,看上去狼狽的很。
“你來幹嘛?”我護在我爺身前,不允許她靠近。
讓我沒反應過來的是,狐狸精女人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水窪子裏,抬頭用乞求的眼神看著我。
準確的說,她看的不是我,而是我爺。
天要下雨,他要收人!
我懂了,我爺說的是老村長,那個高深莫測的老村長要收這狐狸精了。
到了這個地步,這狐狸精女人終於是怕了,來向我爺求饒。
按照我的想法,這種東西是絕對不能輕饒的。雖然她還沒親手殺過人,但是說到底,神婆的死她是脫不了幹係的。
周圍都是雨聲,我們三個人都長久沒說話。
過了得有半個多小時,狐狸精女人就在那筆直的跪著,隻是看著我爺,眼珠子都不帶眨一下的。
“行了,你走吧。”
我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倒是聽得清,哪怕周圍的風雨聲很大,我也聽清了。
但是狐狸精女人卻不為所動,我都有些氣憤了,這狐狸精不是什麽好東西,我爺竟然要放她走。
更可氣的是,她竟然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這死賴著又是要幹啥?
“你留不下來,走吧。”我爺又說了第二句話。
這次那狐狸精女人終於有了反應,雖然她臉上都是雨水,但是我還是看出來,她哭了。
從今天一睜開眼,我就搞不明白任何事情,每一件事都是我不能理解的。
狐狸精女人從地上站了起來,踉蹌著轉身,我除了有點心疼我媽的那身衣服,也高興這女人終於是走了。管她是跑了還是被老村長給除了呢,以後不再出現就得了。
“等等。”
我不解的看著我爺,他老人家怎麽又變卦了。
我爺扶著我往前走了兩步,對著那女人的背影道:“我知道你唱戲好聽,再唱一段吧。”
狐狸精女人表情複雜的看著我爺,說了一個字:“好。”
她的聲音變了,不再是那種尖細的聲音,沙啞低沉,甚至就像是兩片木板子摩擦的聲音。
甩了甩袖子,狐狸精女人就開口淺唱,她唱的還是《智鬥》,我已經聽過了。
不過因為她的聲音變了,這戲的味道也變了。上次聽的時候我隻覺得她有著一股傲氣,那時候她還把我們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
但是這次這戲腔卻隻剩下悲戚慘然,在這風雨中搖搖欲墜,仿佛一下子就把聲音給吹沒了。
在她唱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就停住了,因為沒有張木匠跟她搭腔,這戲她一個人唱不下去。
“你繼續。”
我爺說了一句,就從我身邊走了過去,到了狐狸精女人的身邊。
我喊我爺回來,但是我爺對我擺了擺手,讓我不用擔心。
有了我爺給她唱胡司令和刁德一,她就繼續唱阿慶嫂,兩個人的配合竟然很默契。尤其是我爺,一人分飾兩角還都是有模有樣。
“她態度不卑又不亢!”
“他神情不陰又不陽!”
“刁德一,搞的什麽鬼花樣?”
“他們到底是姓蔣還是姓汪?”
“我待要······”
最後一句是我爺的唱詞,不過剛一開口他的聲音就停了。
狐狸精女人推開了我爺,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根銀色的釵子,齊根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我認出來,這是神婆的釵子,不知道怎麽竟然到了她的手裏。
可是這釵子本來就是用來對付她的,她竟然選擇了了斷自己,可見我這個不懂戲的人沒聽錯,她是真的絕望了。
狐狸精女人倒在泥水裏,奇怪的是也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來。按照張木匠的說法,這具屍體原本的主人已經死了兩個多月了吧。
想不到,最後也不是老村長收了這狐狸精,而是她自我了斷了。
我爺淋著雨發呆,我把他拉進大門底下避雨。剛一進來,那狐狸精女人的身子竟然動了一下。
她沒死透?還是根本就是在詐死?
這次我和我爺的情況反過來,是他擋住了我。
狐狸精女人真的又站了起來,銀釵還插在胸口上,被雨水一衝明晃晃的發涼。
這會她的眼神更加的死板了,沒有任何的神采。我小聲的問我爺咋回事?
我爺歎了口氣:“她已經走了。不過,她又要去哪兒?”
今天我爺的話,我十句裏有九句是聽不懂的,也不再想著怎麽理解,一點頭緒都沒有。
狐狸精女人這次是真的走了,她剛才就該走的,但是被我爺一攔,唱完了一段戲才走。
不過付出的代價是,她胸口多了一根銀釵。
狐狸精女人走到很慢,一步三晃,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其實,她本來也是。
我和我爺倆人並肩看著,雖然她走得慢,但是目的地很明確,還是張木匠的家。
難道,這還真的算是一段孽緣嗎?我開始腦補各種可能性,比如是不是那個死了的姑娘或者狐狸精真的愛上了張木匠之類的。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爺已經走到院兒裏了。
這風吹得實在嚇人,我把門重新鎖上就往堂屋裏跑,我爺則是已經又站在了堂屋的屋簷子底下看天。
我到了屋裏的時候,全身已經濕透了。我爺不願意多說任何事,說了我也聽不懂,幹脆就不問了,反正狐狸精女人已經死了。
“嗯?”
我爺又突然哼了一嗓子,我聽出他的語氣不對,接著我爺就直接推了我一把,自己跑到了院兒裏要開始關門。
“爺?怎麽了?你幹嘛要把我關進來?”我大聲呼喊,我也不搭腔,但是在門縫徹底關上的一刻,我還是看見了。
院子裏那個我最害怕的角落,埋葬著神婆的地方,拱起了一個土包。
神婆又詐屍了?
我隻能這麽想,也隻有想想的份兒了,因為我爺已經把堂屋上了鎖。
然後我聽到了我爺暴怒的聲音,破口大罵:“李星文你個王八蛋,就不能早一天動手嗎?”
我使勁晃了幾下門,也打不開,就跑到了我的房間。
在我的房間裏,能看到院子裏的情況。可是外麵的天太黑了,我根本卡不清楚。
隻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我爺又抄起了鐵鍬,跟一個佝僂著的身影在搏鬥。
絕對是神婆,她真的從地底下爬出來了。我早就知道在院子裏埋個死人沒有好事,但是神婆畢竟是為了救我爺而死的,我爺殺了神婆之後又失憶了,我就不敢跟他提這事兒。
“爺!你別亂來啊,還有神婆,您老人家還能不能聽到我說話啊,我爺不是害死您的!”
我趴在窗戶上喊的嗓子都啞了,但是這可比勸我爺和老村長別打架都難。他們倆是互相看不順眼,可我爺和神婆不止是有積怨,而且神婆就是我爺給打死的。
喊了一陣子之後,我的嗓子生疼,已經嚎不出聲音了,才想起來爬窗戶。
這窗戶是鐵框子嵌玻璃的,我用腳把玻璃都得踹碎了,想從裏麵爬出去。
爬上窗台之後,外麵就被照的錚亮。這絕對是今天晚上最亮的一道閃電了,借著這道閃電的光,我也看見了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我爺麵目猙獰的握緊鐵鍬,一下子插進了神婆的腦袋裏,白花花的*甚至都濺了出來,還混合著鮮紅的血水。
我腦子裏想最後想的一件事就是,神婆的屍體保存的還挺完好的,算起來也埋了這麽長時間了,竟然沒有腐爛。
閃電過後就是震耳欲聾的打雷聲,我後來回想,我應該是農村常說的,被打雷聲驚了魂。
但是仔細一想,又絕對不是。
反正在這道雷聲之後,我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天已經快亮了,濃鬱的血腥味刺激著我的鼻子。
昨天晚上那血腥的一幕還在我眼前晃悠,我在一瞬間就記起來昨天發生的所有事。
我爺,還有神婆。
嚐試了好幾次才扒拉著窗台爬了起來,後背上火辣辣的疼,都是昨天爬窗戶的時候被碎玻璃劃拉的。
從窗戶往院子裏看去,立馬就堅信這一幕比我昨天晚上看到的更令人印象深刻。
滿院子都是大小不等的碎肉,甚至我還能在地上找出一些神婆身上的零件。
有半截手指頭,有一隻耳朵,還有一灘反光的液體,看上去像是被踩扁的眼珠子······
我看到了我爺,但是我不敢叫他。他真的是我爺嗎?我爺怎麽可能做出這麽慘絕人寰的事?
而且,我爺並非是一動不動的,他背對著我,一隻手不斷的往嘴邊送。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在吃地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