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血脈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根拉得緊緊的弦繃斷了。


  慕枝死死地盯著陸山月,字字泣血:“你滿意了嗎?”


  陸山月錯愕:“小慕枝,你怎麽會這麽想呢?是不是哪裏誤會了?”


  在承認了以後,慕枝完全已經自暴自棄了:“東西是我偷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他懷抱著仙鶴的身軀,仰著小臉,雙瞳中燃燒著一簇金紅色的火焰,透露出一股倔強。


  陸山月有些無措:“師兄……”


  顧陵雲注視著台上的慕枝,低聲命令道:“慕枝,回來。”


  慕枝沒有動彈。


  顧陵雲的眸光一深。


  雙方就這麽僵持著。


  事情突如其來,台下的弟子在驚訝了一陣後,不免紛紛側目,各種猜測議論生了出來。


  “原來偷東西的人是他,那隻仙鶴竟然隻是背鍋的。”


  “他偷陸長老的東西做什麽?”


  “陸長老丟的東西是星石,保命用的,說不定是想謀害陸長老的性命,真的是心思歹毒。”


  陸山月的唇畔泛起了異樣的神采,不過瞬息之後就恢複如常,他甚至主動責罵道:“不準胡說。”


  他掃過四周的弟子。


  這些弟子本就對妖族沒甚麽好感,再兼之陸山月潛移默化的影響下,他們更是覺得慕枝心思陰險,根本配不上長明仙尊。


  聽到這麽說,立刻就有人露出了憤憤之色。


  陸山月見差不多了,開口道:“你們先退下吧。”


  弟子們對視了一眼,各自散去。


  但看他們的樣子,必定會在其他人麵前添油加醋。


  這樣一來,就算日後慕枝與顧陵雲結為道侶,在這些弟子麵前也沒有威望可言了。


  這就是陸山月想要的。


  思緒一轉,陸山月將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麵前的情景。


  在顧陵雲麵前,他不好把事情做得太明顯,就隻能委婉道:“師兄,這我不好動手,要不……你來處理吧。”


  顧陵雲走上前一步,一股冷風在四周盤旋,吹起了他的衣袖:“慕枝,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


  慕枝死死地咬住了唇角:“我說了,東西是我偷的,我來接受懲罰!”


  顧陵雲的眉心一擰,冷聲道:“不可胡鬧。”


  慕枝毫不退讓:“我沒有胡鬧!”


  以前的慕枝單純善良,有他自己的堅持,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


  可現在,他放棄了所有的信念,隻想要讓仙鶴叔叔活下來。


  就在雙方堅持不下的時候,慕枝懷中的仙鶴抽動了一下,費勁地抬起了頭,發出了一聲低吟。


  它似乎在說著什麽。


  慕枝低頭,眼中含著熱淚:“好……我知道了。”他仰起頭,“仙鶴叔叔,這枚星石是它撿來的,不信的話,可以搜索它的神識。”


  搜神之術,可以搜尋他人記憶中的秘密。


  隻是此術後遺症極大,被搜索神識的人,下場非死即殘。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想到用這樣的術法。


  陸山月臉上的神情微微一僵。


  若是真的搜索了這隻仙鶴的神識,那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


  陸山月想要阻止著一切,開口道:“竟然是這樣……那你怎麽不早說?”


  慕枝帶著一股恨意:“你讓仙鶴叔叔說了嗎?”


  自然是沒有的。


  這裏的所有人都將仙鶴叔叔當成了畜生,隨隨便便就給它按上一個罪名,隨隨便便就要了它的命。


  陸山月歎了一口氣,眼中閃爍著憐憫之色:“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罷。師兄,你看如何?”


  歸根結底,這其實隻是一件小事。


  陸山月在暗中推波助瀾。


  顧陵雲則是想要給慕枝一個教訓。


  兩者共同作用下,才鬧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不過,陸山月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過猶不及,未免東窗事發,不如就此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顧陵雲沉默片刻:“就這樣吧。”


  在他人的口中,事情就這麽輕描淡寫地結束了。


  可在仙鶴的身上,留下的傷口和痕跡都是難以消失的。


  慕枝低聳下了肩膀,將臉頰貼上了仙鶴的背部,一滴淚從臉頰滑落,滴在了仙鶴的身上,使得羽毛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原本瀕臨死亡的仙鶴,奇跡般的開始修複傷口。


  它發出了一聲低鳴,然後蜷縮成了一團,四周靈氣匯聚上來,形成了一個蛋殼一般的屏障,將其籠罩其中。


  陸山月將這一細節收入眼中,臉上泛起了異樣的神采。


  而慕枝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因為耗費了太多的心力,他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

  再次醒來的時候,慕枝已經回到了長明峰。


  慕枝慢慢地睜開了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雕梁畫棟。


  簾帳垂下,猶如一樽精致的鳥籠,將他困在其中。


  醒來以後,慕枝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仙鶴叔叔。他赤著腳踩在地上,拉開簾帳,迫不及待地想要從鳥籠中跑出去。


  可還沒走出這方寸之地,就被人按在了懷中。


  慕枝拚命地推搡了起來,可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從其中逃脫。


  他發了狠,用力地咬傷了麵前的手臂,一直到口中冒出了血腥味,都不曾鬆口。


  顧陵雲像是察覺不到疼一般,手臂紋絲不動:“慕枝,夠了。”


  慕枝這才鬆開了口,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聲。


  顧陵雲抱著慕枝,將人放在了小榻上,神情冷峻:“聽話一些。”


  慕枝的眼睫顫動,猶如羽翼紛飛。


  聽話。


  難道他還不夠聽話嗎?

  慕枝實在是厭恨了“聽話”這兩個字,還沒坐穩,就又要跳下小榻衝出去。


  顧陵雲也不出聲阻止,隻是一道靈氣彈出,環繞在了慕枝的身側。


  畫地為牢。


  慕枝撞在了透明的屏障上,無法突破。他猶如一隻困獸,紅著眼睛在原地打轉。


  顧陵雲起身,隔著一層無形的牆壁,看著慕枝。


  少年形容憔悴,頭發淩亂,蒼白得如同是一張紙,輕輕一戳就會倒下去。


  顧陵雲:“慕枝,你又要做什麽?”


  慕枝啞著嗓子說:“我要去找仙鶴叔叔。”


  顧陵雲的眉心一跳。


  又是那隻仙鶴。


  對於他來說,仙鶴就真的這麽重要嗎?

  慕枝敲打著麵前的屏障:“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仙鶴叔叔!仙鶴叔叔怎麽樣了?”


  顧陵雲沉聲道:“它沒死。”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慕枝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堅持著說:“我要出去!”


  顧陵雲的話中寒意森森:“現在是沒死,若你還要去看它,就不能保證了。”


  慕枝聽出了話中的深意,怔在了原地。


  他突然覺得,麵前的男人變得好陌生,陌生到讓他感覺到害怕。


  慕枝慢慢地坐在了地上,蜷縮成了一團,止不住地打顫。


  顧陵雲見慕枝的精神不太好,還以為是被驚嚇過度了,於是放緩了語氣:“慕枝,乖一點。”


  慕枝沒有反應。


  顧陵雲從不向人多言解釋,可今日卻耐著性子道:“慕枝,今日行事,都是按照規章戒律來的。”


  “就算那仙鶴未曾偷盜,但它撿拾寶物不上交,反而據為己有,也是一錯。”


  從律法上來說,今日之事是沒錯的。


  可律法之外,還有人情。


  慕枝猛地抬起了頭:“仙鶴叔叔沒有據為己有,它是想把寶石送給我的!”


  顧陵雲閉了閉眼:“若非如此,受罰之人就是你。”


  慕枝並非領情,反而倔強道:“我寧願受罰。”


  兩人對視了片刻。


  顧陵雲淡淡開口:“你先在這裏冷靜一下。”


  慕枝扯著嗓子強調道:“我很冷靜,我沒有胡鬧!”


  顧陵雲自顧自地說:“再過兩日,就要舉行結契大典了。慕枝,我希望你知禮一些,不要惹是生非了。”


  慕枝的嘴唇翕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結契大典嗎?

  剛來的時候,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盼著,要與仙尊結為道侶。


  可現在事到臨頭,他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反而胃部傳來了一陣翻江倒海的疼,讓他眼前發黑。


  “我不要……”慕枝喃喃道,“我要回梧桐鄉……”


  顧陵雲垂下一眼:“你回不去了。”


  慕枝的眼睛滾圓,像是覆蓋了一層陰影,灰蒙蒙的:“回不去了……?”


  顧陵雲的聲線冷漠:“這是你自己選的,誰讓你——招惹了我。”


  慕枝的頭也痛了起來。


  他覺得很熱,整個人就像是要著火了一般,從內部燃燒了起來。


  顧陵雲見慕枝的反應如此激烈,心中生出了一些後悔,心想不該如此說話。


  他不是不喜歡慕枝。


  漂亮乖巧的小鳥兒,誰會不喜歡?


  隻是……


  顧陵雲的思緒一閃而過,話說都說了,也沒有收回的可能了。


  小鳥兒的精神狀況不好,休息一會兒,說不定就想通了。


  “你好好休息。”說著,顧陵雲掐出了一道靈訣。


  靈訣一轉,慕枝的眼皮開始打架,頭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慕枝睡著了。


  顧陵雲立於一側靜靜地看著。


  就算在睡夢中,慕枝也不安穩,眉心皺了起來,像是在做噩夢。


  顧陵雲將慕枝抱了起來,這一碰,才發覺他的身體滾燙,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


  再一看,他的臉頰上隱隱流動著複雜神秘的紋路,鴉青色的發絲隱隱透露出金光。


  顧陵雲探出一縷神識,想要查看情況。可還未進去,就被熾熱的火焰燃燒殆盡了。


  顧陵雲目光一凝。


  此情此景,應當是……血脈覺醒了。


  他仔細回想慕枝的本體,竟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不過看樣子,慕枝覺醒的應當是鳳凰血脈。


  血脈覺醒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顧陵雲將人放在床榻上,坐在一旁守著,準備在一旁護法,等待著慕枝醒過來。


  隻是還不過一刻鍾的功夫,窗外飄來了一隻近乎透明的靈蝶,輕輕落在了顧陵雲的麵前。


  靈蝶振翅,發出了一道溫柔的聲音:“請師兄前來一聚。”


  顧陵雲垂眸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慕枝,在確定氣息已經平穩下來了以後,方才跟隨靈蝶走了出去。
-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顧陵雲就已經從寒風肆虐的山巔,來到了一處鳥語花香的桃源天地。


  六角涼亭中。


  陸山月正在泡茶,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皓腕,食指與拇指撚起一杯茶盞,將不需要的殘茶倒出。


  動作行雲流水,好似一副美景。


  顧陵雲一手負在身後,遠遠地看著。


  陸山月知道顧陵雲來了,但卻沒有抬頭,而是自顧自地將茶盞放下,又沏了一杯新茶。


  他抬手:“師兄,請。”


  顧陵雲拒絕了:“我不喝茶。”


  陸山月神色如常,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問道:“師兄,小慕枝可還好?”


  顧陵雲想到方才慕枝的模樣,臉色一沉,但口中卻道:“尚可。”


  陸山月心中了然,輕聲說:“師兄莫要擔心,小慕枝也隻是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等過段時日,就會明白了。”


  顧陵雲沒有接這個話,隻是轉過身,看向了池塘裏的遊鯉。


  遊鯉在荷葉下輕輕晃動,無憂無慮,不諳世事。


  四周一片寂靜。


  突然,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破了這寧靜。


  陸山月捂著唇角,咳得撕心裂肺,不過片刻,便從指縫中淌出了點點猩紅。


  顧陵雲側頭。


  陸山月還未來得及遮掩,就被顧陵雲瞧見了,隻好苦笑道:“師兄,你也瞧見了,我的身子實在是不中用了。”


  所有人都知,陸山月的身體孱弱,天生不足。


  若不是他的父親是長明峰的上一任峰主,各種珍貴的靈藥不要命地灌下去,他連十八歲都活不過。


  後來,他的父親死在了秘境中,接著照顧他的就是新一任長明仙尊顧陵雲。


  可是,父親與師兄,一聽就知親疏有別。


  在陸山月風光霽月的外表下,實則是脆弱敏感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體孱弱、修為又不濟,能夠倚靠得就隻有顧陵雲。若是有一日顧陵雲不再這麽全心全意地對他,等待著他的命運就是死亡。


  正因如此,陸山月才想要牢牢地將顧陵雲抓在手心中,鏟除一切有威脅的東西。


  顧陵雲早就見怪不怪了:“上次的鳳凰血,沒有效用?”


  陸山月虛弱地說:“隻是拖延一些時日罷了。”


  顧陵雲的神情冷峻,也沒說一句關切的話:“需要什麽藥,我去取。”


  陸山月風輕雲淡:“就算有神丹妙藥,也對我來說沒有效用了。這麽多年,我早就做好了準備了,隻希望待我去後,師兄不必掛念我。”


  顧陵雲隻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陸山月輕聲說:“我的病是天生帶來的,神魂不缺、根骨殘缺,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眷念了。我查閱古籍,像我這般的病症,隻有一種方法才能……”


  顧陵雲見他吞吞吐吐,不耐道:“直說便是。”


  陸山月說出了四個字:“涅槃重生。”


  涅槃重生,是鳳凰的天賦神通。


  就算是妖族都不一定能學會,更不用說陸山月是區區一個凡人了。


  顧陵雲沉吟片刻:“別無他法?”


  陸山月溫聲說道:“有倒是有。雖然鳳凰絕跡,但世間總有流著鳳凰血脈的後裔,隻要取其內丹,加之我體內的鳳凰血,也能起到涅槃重生、重塑身體的效用。”


  “隻是……世間擁有鳳凰血脈的妖獸少之又少,實在是太難了。”


  “師兄,你我二人的緣分,怕是到此為止了。”
-

  顧陵雲緩步走出了四季如春的桃源鄉。


  長明峰已經步入了春日,可還是尤帶寒意,迎麵吹來一陣冷風,使得人清醒了過來。


  顧陵雲的眼前閃過一幕幕的畫麵。


  有蒼白虛弱的陸山月。


  也有難受呢喃的慕枝。


  這世間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陸山月需要鳳凰血脈的妖獸內丹來救命,而慕枝正好就受到了刺激,覺醒了鳳凰血脈。


  顧陵雲的眉頭緊鎖。


  陸山月的病症來勢洶洶,上一次用了鳳凰血才勉強保住性命,其他的藥對他而來用處不大。若沒有這顆內丹,怕是要殞命了。


  而若是取了慕枝的內丹……


  對於妖族來說,內丹重要,但又沒有到性命攸關的程度。日後用丹藥好好養著,一樣能夠再生出新的來。


  一個死,一個是傷。


  任由誰來,都知道該選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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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就準備開始步入火葬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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