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紅顏薄命
“九哥永遠都是這樣勤政愛民啊。”悠揚婉轉的女音,慕容蓮踏著端穩的步子,含笑進了明景軒。
慕容謙一笑,攤開手,“哈,皇妹過獎。為兄我倒是想什麽都不管,也得有人替呀。”
“那就隻能委屈九哥繼續操勞了,滿朝文武,誰替得了九哥。”慕容蓮掩口一笑。
“這可不一定,有想替為兄的,都已經想到動用刺客的地步了。”慕容謙帶著幾分自嘲,繼續道,“狩獵的事,皇妹都知道了吧?”
慕容蓮點頭,凝神一問,“可是端和王的人?”
“看他們一頭披發,對方應該希望我們認為是。不過,這樣明顯,主謀,恐怕另有其人。”慕容謙分析道。
“難道是柳中書?”慕容蓮走近慕容謙,細細分析起來,“這幾年,他是越來越猖狂,貪贓枉法,知道九哥早晚會收拾他,所以提前下手了。”
“嗯,”慕容謙略有一沉,“不過我倒是覺得,南楚的嫌疑更大些。北翎南楚征戰不休,南楚心懷不滿,排遣細作,買通唐門,意圖行刺。本王一死,北翎必亂,然後他們便有機可乘。”
“唐雪瑤不是細作。”隨後,慕容蓮將對雪瑤的所知娓娓道來。
“哈,”慕容謙笑了,帶幾分幽深寒味,“這麽說,你們都知道了,故意瞞我一個人,是吧?”
“是皇妹的不好。九哥痛恨欺騙,我還不是怕九哥生氣嗎。”慕容蓮抿著嘴,拽了拽他的衣袖,儼然犯了錯,又害怕懲罰的小女孩一般。
慕容謙看著自己的皇妹,一瞬間,不禁惘然,如若她也能這般溫婉柔順些,大概,他不會動怒至此。
“那現在就不生氣了?”慕容謙依舊微板著臉,又有些無可奈何。
“還生氣的話,”慕容蓮明眸一轉,“反正一個小女賊而已,拉出去,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給九哥出氣就是了。”如此慘絕人寰的刑罰,幾句話,慕容蓮說得流利如珠。
要是在地牢中煎熬的雪瑤聽到這些話,隻怕腸子都要悔青了。這哪裏是救她,分明是嫌她死得不夠快。
“皇妹真覺得本王該殺了她?”然而,聽到這話的慕容謙,卻暫時顧不上生氣了。
本以為皇妹知道雪瑤的事,會替她求情,最起碼也是理智地分析一番,卻不想,皇妹竟想都不想,直接就勸他殺人。
不過,說殺,當然有道理,就算不是細作,憑她夜襲皇宮,假冒公主,私入史台,再加她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賜死都已經很客氣了。
可是,可是,不由自主地,他在為她找理由。
“不是我覺得該殺她,而是九哥已經將她送到地牢了,去了那兒,幾個人能活著出來的?與其淩辱至死,還不如一刀了斷了幹淨。”慕容蓮帶了幾分歎息,瞬間又轉為幽婉一笑,“算了,不提她了。不知九哥打算如何處理刺客的事。九哥——”見慕容謙心不在焉,慕容蓮又喚了一句。
“嗯,”眸光一舉,慕容謙回過神來,“既然有人希望我們認為是端和王指使的,那就順水推舟,先除掉草原那些反對勢力。不過,還得確保柳中書那邊不會幫端和王他們。”
慕容謙兩兄妹在談論朝中風雲,另一畔,幽黯無光的地牢裏,紅蕊也在給雪瑤普及一些當下時局。
“那你說,那些刺客,是誰派來的?”雪瑤看著紅蕊,扶著額角,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情,似是迷離幾何,又仿佛強自隱忍。
“這個,就不是你我可以妄言的了。”紅蕊搖搖頭,目光中帶著警告之意。
“吃飯了,吃飯了。”鐵欄外,獄卒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話音未落,兩個黃中帶黑的小饅頭已經扔了進來。
雪瑤一聲冷哼,側過身去,看都未看一眼。
可以寫下供狀,也可以一時笑臉相迎,那是因為她沒有什麽原則;可若是吃這種食物,無異於自甘受辱。
即使身陷囚牢,即使數日未食,即使頭腦眩暈已漸失清明,她是唐雪瑤,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許折辱己身。
尊嚴,那是她拚上性命要維護的東西。
“給。”紅蕊卻過去撿了起來,拍去上麵的土,遞出一個給雪瑤,“還是留些力氣吧,不然等他們來了,怎麽辦呢?”
雪瑤自然沒有接,繼續扶著眩暈的額頭,她問道,“誰,還有誰會來?”
“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咱們女人成了女囚,還能有什麽好事。”
咬著嘴唇,雪瑤搖搖頭,有些慌張,“我已經寫過供詞了。”
“供詞?嗬,”紅蕊苦笑一聲,“一張供詞算什麽。你這麽清麗的美人,就算太陽從西邊出來,我也不相信他們會放過。”
心裏的波濤翻天連湧,雪瑤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五指握拳,指尖滲出了冷汗。
怎麽會這樣,王府的地牢,怎會肮髒至此。
怎麽辦?該怎麽辦!
雪瑤雖然自負聰慧,那也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進王府到現在,幾乎已經消耗殆盡。現在的她,周身盡葬在恐懼之中,那是發自心底的恐懼,足以吞沒一切理智。
“誰讓咱們是女人呢?做女人,就隻能認命。”無盡哀涼的神色遍布在紅蕊被烙鐵毀去的容顏上。
“不,不!我不認命!”雪瑤忽然叫喊了起來,雙手抱肩,猛烈搖著頭,連連向後退去。
當年那不堪的一晚,在腦海裏風起雲湧。兩年了,即便無人再提,可她的心裏,那一痛,刻骨分明。
她都未曾忘的,他不僅是男人,還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又能忘了嗎。
現在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吧。原來,他未曾殺她,為的,不過是要這般羞辱她。還她那所謂的水性楊花。
絕望,悲慌,還有心殤,那一時一瞬,爆發殆盡。
拿出衣袖中的最後一根玉簪,她右手握簪,左手露腕,狠力一揮,鮮血凝流。
本就血腥遍布的地牢裏,多添上這一份血氣,無關痛癢。
清傲半生墮此間,蕭影無岸誰悲憐。
自古紅顏多薄命,風落沉香花不歸。
當時總少年,聰慧自詡,自命不凡,恐懼臨頭時,拚了一死的氣力,為的不過了卻餘生。
憑著雪瑤久練唐門針的準度,一簪斷脈本不是難事。隻可惜,她正處在極為瘋狂的狀態,再加上幾日沒吃東西,氣力不足,那一簪,雖見了血,卻並不深入。
痛意從手腕上傳來,似乎緩解了些許恐懼。緊握玉簪的右手高高舉起,對著殷紅的手腕處,欲將落下。
隻是這次,卻沒能如她所願。
看到她手上的簪子,帶著血色的笑意,紅蕊瘋了一般地衝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還有這個,你竟然還有這個!”
“你幹什麽?”雪瑤被她的突然反應驚住了。
“給我吧,讓姐姐先去,我再也不想這樣卑賤地活著了!”紅蕊也言語瘋狂起來,帶著血色傷痕的麵龐,似乎掙紮的女鬼。
一支染了血的晶瑩玉簪,兩個不要命的可悲女子。這間不大的牢房裏,一時你爭我奪,甚是熱鬧。
她們的吵鬧,自然很快就驚動了獄卒。“幹什麽呢!”幾個帶刀的獄卒叫喊著,向這邊趕過來。
“哢嚓哢嚓”,牢門的鑰匙已插在了鎖孔裏。他們,馬上就要進來了。僵持下去,誰也落不得清淨。最後的時刻,雪瑤放手了。玉簪直插紅蕊的心肺,千瘡百孔的那一襲紅衣隕落,她露出一絲笑,傷痕不堪的麵容,依稀可見當年國色,“謝謝。”
她死了,而這世間不容她的原因,不過因為她是女子,又不幸成了細作。
原來這個世界,無權無勢,無依無傍,真的可以這樣殘忍。
再一次親眼見證生命的消逝,原本瘋狂無措的心,仿佛也漸漸安靜下來。
人生一夢,終歸黃土。不過如此,一搏也可。
看著紅蕊的屍體,獄卒們一臉晦氣,其中一人問道,“怎麽回事?”
紅血滑過玉指,一點一滴,匯為心字成灰,凝作傲骨遺世。雪瑤冷瞥了他們一眼,輕蔑至極,“逼死了人,還有臉問!”
自踏入地牢到現在,對於這些本就不屑的人,雪瑤已然用盡了所有的隱忍。那支玉簪雖然沒有割斷腕脈,但殷紅的血液已經在流滴了,已經有些虛脫的她,還能支持多久呢。反正已經不怕了,還有什麽必要對他們客氣!
“嗙”地一聲,一個獄卒的刀鞘,重重打在雪瑤背上,“不想活了吧你!”
一個趔趄,雪瑤身子前傾,扶著牆垣的她,並沒有倒下,隻是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蒼白的下頜沾上了血跡,那紅白的鮮明,仿若牡丹之於冰天雪地中傲然獨立,寧願碾落,不可凋敗。
強自支持著直起身體,帶著恨意,雪瑤瞪視著來人。如果目光能夠索命,那麵前這兩人,早已萬箭穿心。
“看什麽看!”兩個獄卒被她看得發毛,抬起刀鞘,又欲動手。
“住手,都住手。”不遠處,一個露著幾分奸佞的聲音響起,另一個穿著獄卒衣服的人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