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柔情蜜裏調
“沒有。”很輕,很脆,她的回答很簡潔。
不恨,她並不恨他,那就是說,他們之間,還沒有糟糕到不可挽回。他總算放下心來,看她離他八丈遠的受傷模樣,他既是憐惜,也是戲謔,“那,你害怕我?”
“一點點。你身居高位,隻手遮天,文采武功都好。可我呢,論文,沒有三寸不爛之舌;論武,基本上練過武的我就打不過;出身就更別說了,先是個沒爹的野丫頭,然後認了個哥哥,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就成了女賊。”一直以來都憋在心裏的話,她終於說了出來。有些感傷,更是迷茫。
昨晚,不得不說,他是高手,即使初夜,她也並未有想象中的痛苦不堪。隻是,她並非南楚公主,那她又算什麽呢?
頂著假名銜的王妃?情人?還是,一夜風流的陌路人?
去留無果,前路茫茫。她一介女流,飄渺浮沉於世事變遷,縱使不甘於命運,也不知何去何從。
“雪瑤,做我的妻子。權力名位,隨你怎樣;武功嘛,我不介意笨徒弟。”邪魅中帶著認真,他撫著她的肩。
“我可是很貪心的。”雪瑤慢條斯理道。
他們兩個米已成炊,雖然她不是特別在乎所謂貞潔,可留下,無非是個選擇。一個高權在握,飛黃騰達的選擇。
但同時也意味,沒有對等身份的她,從今往後,為所欲為的同時,也要有所顧忌了。顧忌他的顏麵,他的心情。
從前堅決不允的,她開始考慮。
“銀子你也隨便用,還不行?或者——”說著,慕容謙手上稍一用力,她便不由自主地向後一轉,再度回到他的懷抱,“為夫多來陪你啊。”
權力,武功,金銀,還有他那樣的人,對於一個企圖飛上枝頭的小女賊來說,已經綽綽有餘了。
可他愛她嗎?在他的心裏,她又有幾分?
事已至此,她並非還奢求天長地久,此生不變,因為靠不住。曾經的十九哥,就是最好的例證。
但一句愛她都沒有,這樣的王妃之位,是不是太搖搖欲墜了。
“我要是說不呢?”暗夜流光,看不清他的眼眸,卻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她,沒有想好,即使想好,也不要這麽順利地如他所願。
得到的越輕鬆,拋棄時越容易。
他猶豫片刻,悠然一笑道,“那本王退一步,做王妃也可以。”
“這有什麽區別嗎!壞人。”雪瑤佯嗔著,卻是笑了,青蔥玉指悄悄劃過他的小胡子。
如果命中注定了沉淪,她何以拒絕。
握著她的手,慕容謙的眼眸,微藍如暗夜,卻溢滿著溫柔,“嗯,基本沒有吧。”
當然,其實是有的。妻子,當然是真正的夫妻。而王妃,意味著他們可以嚐試保持之前的曖昧關係,前提是,在他足夠君子的時候。不過,既然她覺得沒區別,那還是不要解釋的好。
流光是夜挽君心,雲雨巫山總是情。
有些事,看得遙遠艱難,真的做成了,不過如此。
此生有你,若不再奢求,眼前便是完滿的幸福。
第二日清晨,陽光稀疏,透過窗欞,懵懵懂懂間,慕容謙猛然睜開眼,一驚,她,不見了。
顧不上穿好外套,他起身便在明景軒各處搜尋,正房,書房,浴室,再到院子,蹤影全無。
怎麽會,她怎麽會不見了。
院落中,無數場連綿暮雨後,秋風帶著寒意,撩動他單薄的白衫。心裏開始升起一絲焦灼的不妙,“如風——”
“在。”一身薄甲,屋頂上一個影子降落。
有些沉鬱地,慕容謙道,“王妃不見了。快去找。”
“王爺不用擔心,王妃在牡丹閣梳妝呢。”肖如風看了他一眼,似乎忍著笑一般。
因為她屢屢打算離開他,所以沒看到她,他緊張了。看著肖如風一臉奇怪的表情,似是為了挽回一點麵子,他故作陰沉道,“牡丹閣怎麽還沒封!讓她過來。”
“末將這就去。”肖如風抿了抿嘴,還是在極力忍笑,然後飛快轉身離開了,唯恐再耽擱一刻,他就要撐不住了。
不僅是肖如風,好像所有見了他的侍女,奴才,臉上都洋溢著一種似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
慕容謙有些不解,今天是怎麽了?是他出現了幻覺,還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病了?當然,不一會兒,洗臉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他原本風流瀟灑的小胡子,其中一邊,被齊齊剪了個精光。看著鏡中少了的一邊胡子,無疑,精刀細裁,風流俊逸的臉上多了一絲搞笑的色彩,怪不得他們都忍不住捧腹。
餘光看見躲在門後,掩著嘴,笑得前仰後合,還猶豫著要不要進來的雪瑤,他溫溫沉沉道,“怎麽,不敢進來了?”其實,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她的傑作。老虎嘴上拔毛,除了她,還有誰能怎麽膽大妄為。可看她那一臉的玩鬧,他很難和氣憤有什麽聯係。
“我有什麽不敢的?你自己不知道胡子去哪兒了,倒來怪我,還有沒有天理啊。這是典型的欺壓良民。”他不過問了一句,伶牙俐齒的她,能有三句來等他。
看著她的輕靈如水,心上,似也柔軟了不知多少,慕容謙閑然道,“我也沒說胡子的事,你這麽心虛幹什麽?”
“我隻是先為自己辯白一下,不然等到被冤枉,就沒機會了。”雪瑤說得幾分大義淩然,好像自己真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他沒有拆穿她,隻是隨意道,“行,不過,作為你屢次說謊的代價,牡丹閣封了。”
“那我住哪裏?!”一雙俏嬌明媚的眼眸瞪著他。
“哈,是個問題。”他笑了,幽幽中幾分戲謔,“就這兒吧。”看她依舊瞪著他,他跨前一步,“你不願意?是因為昨晚過得不好嗎?”
邪音回環在耳畔,雪瑤不禁臉上一紅,片刻,又恢複冰雪般的脆音道,“不就是一把胡子嗎?我還你啊。”一絲不懷好意的神情閃過,說罷,轉身小跑向書房。
慕容謙原地看著她的身影,她多像一朵牡丹,富麗堂皇,傲物淩芳,一念沉淪,不可自拔。有她在,權力之下的生活才是彩色的,他不能失去她。
一時沒注意,雪瑤已背著手走了來,滿麵含笑。
“幹嘛?”慕容謙提著笑,預感告訴他,沒好事。
“沒有啊。”雪瑤這麽說著,又向他走了幾步,身後那支墨筆翻到身前,直向他滑過去,“那瞥胡子我深表歉意,現在就還給王爺。”
一根墨筆直來,幾處墨滴飛濺。
她行啊,胡子還是暗算,現在已經明著了。如此下去,還不翻了天。慕容謙歎過一絲無奈,心裏卻隻泛著甜意的寵溺。
雪瑤拿著墨筆,也不過是多了件張牙舞爪的幫凶。武功懸殊,非一筆之遙,他一閃身,直接來到她的身後,一環她的纖腰,抓住那根隨她一起耀武揚威的筆,打算搶過來,奈何她抓得緊。他又突然改變主意了,握著她執筆的纖纖玉指,兩人拉扯的鏡前,“你說,在哪兒點一顆痣好呢?”不羈的調侃,他笑眼看她。說著,他的力道之下,不由自主地,帶著墨汁的筆尖已指向她薄施粉黛的麵頰。
明明握著的筆,卻根本不受控製,不要說剛畫好的容妝,就是沒化妝,她也不想就這麽被他畫上,她狡黠地陪著笑,“王爺日理萬機,還是不勞煩了。”
“不麻煩,畫幾顆都行。”他顯然沒打算輕易放過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屢屢算計他,還頻頻得手的小丫頭。說著,墨汁已經離她很近了。
“這樣傳出去,有損廉明。”雪瑤好像很為他著想一般,廉明都站出來說話了。她向後躲著,幾乎倒在他懷裏。
“沒關係,名聲都是身外物,我不介意。”看她一副躲閃不及的頑劣模樣,心境,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笙簫弄墨起,佳人不相離。
正打鬧著,肖如風正站在門外,看著屋室裏的這一幕,隻覺得進去通稟也不是,站在這兒更不是。
還好,正愁沒借口躲開那支自己帶來的墨筆的雪瑤,一眼略到他,“不要鬧了,肖士將在等你。”
兩人總算分開,各自理了理稍有淩亂的衣襟。慕容謙輕散道,“什麽事?”
“端和王死不認賬,廷尉那邊來請您過去商量。”肖如風說道。
“嗯,知道了。”然後,慕容謙拉過肖如風,又瞥一眼雪瑤,隨意不羈,“身為王府士將,連本王的胡子都護不住,說吧,怎麽辦?”
“這,”肖如風猶豫著,小聲向一旁的雪瑤求助,“王妃——”
雪瑤看著他們,輕笑一聲,“又沒問我,而且我這麽好的主意,他也不采納啊。”說著,她晃晃手中的畫筆,自鳴得意。
“王爺,要不把那邊也剪了?”肖如風試探著說道。
“你的主意也夠好的啊。”慕容謙皮笑肉不笑,大有整人的陰森。
“王爺過獎。”
“還過獎!還不快去給本王找胡子。要不然怎麽見廷尉。”
“去哪兒找啊?”肖如風再度眼神向雪瑤求救。
雪瑤仍是一副悠閑自得,看好戲的神情,誰讓他昨天那麽不仗義的,認識一場,拿個玉佩都不讓。
不過,他要是真的仗義了,她和慕容謙,是不是就錯過了?
而不安分的人,相聚與錯過,隻在鬥轉星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