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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灰意涼(2)

  不過,幾日後,惠妃之所以屹立後宮,長盛不衰的緣由,便在雪瑤麵前展開。


  春日裏,清晨後,陽光依稀照進窗欞,斜散在玉壁牆垣,喚起當年青蔥。穿戴整齊的雪瑤坐在榻上,玩弄著手中的夜明珠,淡淡光華掩映,不知又在謀算何人。過了一會兒,謝秋顏進來傳報,“唐校尉求見。”


  唐校尉?粗略地閃過神經,好像不認識此人。饒是如此,雪瑤仍說道,“讓他進來吧。”


  有客來訪,她自然來者不拒。況且,唐校尉,一種熟悉感湧在心頭……


  不多時,那人走進門來,一襲褐色綢衣,頭戴武將瓔冠,見了雪瑤,單膝一拜,“叩見公主。”


  他雖未有抬頭,但十年過往,曆曆在目,她自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唐桀,她的十九哥。


  “十九哥,”雪瑤從榻上起身,忙拉他起來,熱情道,“不必多禮,快坐。”


  “謝公主。”唐桀神色凝重,恭聲一揖,也在榻上坐了。


  兩人相對而視,在他眼裏,金玉珠翠下,她愈發豔麗了,隻是少了那份單純稚嫩;她的眼中,他認真沉穩如舊,溫柔寵愛卻蕩然消逝。半響不語,唯在心裏,悄聲歎一句,世事無常,人心莫測。


  恰逢謝秋顏端上茶水,雪瑤親自接過一杯,遞給唐桀,有些無奈道,“這麽久沒見,你我都好似不相識了。這是明前的龍井。杭州之茶,以此為最,快嚐嚐看。”


  眼前這個舉手投足皆散發著貴族名媛氣息的絕世女子,當真是曾經追著他身後要饅頭的小師妹嗎?唐桀接了過來,勉強一笑,還是開口了,“瑤妹,今日前來,實在有事相求。”


  心下一酸,隻道人情冷暖皆如此,若非有事,她喜歡了十年的師兄,也不會來看她吧。表麵仍嫣然道,“師兄直言便可,我盡力而為。”未等唐桀開口,她又補充道,“隻要不牽涉惠妃。”


  冥冥中有種感覺,他的相求,必定和韓若兮有關,而韓若兮是周芸兒的女兒,如此聯係,她已然猜到七八分。


  “瑤妹,你何必執著舊怨不肯放手呢?惠妃已經得到了懲罰,你就不要再咄咄逼人了吧。”


  “我咄咄逼人?周芸兒害我母親的時候,她怎麽沒想過有今天啊!嗬,再說得到了懲罰,禁足,降級,這也算懲罰?還不是過幾日就可以複位了。我母親失去可是尊嚴和生命!”


  和諧寧靜的麵紗徹底打破,空氣中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息。


  “就算你再怎樣陰謀算計,皇上也不可能廢了惠妃,更別說殺她。這樣下去,你會玩火自焚的。我也是擔心你。”唐桀軟化了語氣,妄圖動之以情。


  當初就已經棄她而去了,如今更是心憐若兮,不想若兮失了母親,竟還跑到她麵前虛情假意,當年,自己怎麽就會喜歡了他。當下冷冷一問,“你怎麽知道不行?”


  “前朝後宮,從來都是緊緊連在一起的。周將軍掌握著半個南楚的軍隊,皇上怎麽敢動惠妃。縱然有天大的罪孽,降級,也已經是最重的懲罰了。皇上不可能為一個女人,丟下江山不要的。瑤妹,收手吧。”


  聽著唐桀緩緩道來,那顆仇恨翻湧的心,漸漸冷卻,如冰固寒,卻無法平靜。怪不得,無論是紅杏出牆,還是誣陷嬪妃,殘害子嗣,韓平治的周芸兒的懲處永遠是蜻蜓點水,隻做這些表麵文章,裝模作樣維護一個帝王的所謂尊嚴罷了,從來都不是為著她和母親。


  是了,縱使美人如畫,又怎比得過千裏江山,萬貫家財?

  況且,天下之大,佳麗如雲,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執子之手不相離;到頭來,新人笑,舊人哭,青燈草榻,不過歎一句,無情最是帝王家。


  作了犧牲品,尊嚴生命都被人踐踏,還要守著男尊女卑,三從四德,隻因為是女人,就該生若浮塵,命如草芥。


  江山與子孰為重,前者,方是英明。


  看雪瑤半響不語,唐桀以為勸慰奏效,再接再厲道,“如今,你也是南楚的公主了,過些日子就回北翎吧。慕容謙雖然生性風流,應該也還是個君子,你是他的王妃,再略微柔婉些,必定富貴一生。”


  “嗬,”一聲冷笑,挑起鳳眸,清亮中帶著嘲諷,“師兄啊,師父教你一身好武功,就為了一身從八品的官服嗎?”


  她一語便戳中了痛處,他雖並未探求官位,可是,沒有官爵,便配不上若兮,他隻能低頭。唐桀帶著怒氣,“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雪瑤反而悠閑下來,若無其事,“就是提醒師兄,先管好了自己的事,再想著叨擾別人。”又突然想起一般,她繼續道,“對了,師兄還不知道吧,南楚的公主,從來隻嫁門閥世家,即便有官職在身,矛頭小吏,從來空歎無緣。”


  “你好自為之!”不再多說什麽,麵對這樣一個犀利女子,從前是包容寵愛,現在是一走了之。


  “多謝師兄賜教。”身後,雪瑤聲如鼎鍾,從容應來。


  唐桀走了,卸下驕傲的偽裝,心湖波瀾卷,碧海浪滔天。


  本以為,有了名門望族的出身,這一生,便可權勢永握,昂首揚眉。可如今,她成了皇門千金,想為母親討回一個公道,山窮水遠,險阻重重;想無畏昂首,仍要屈於男子,鏡裏討歡。


  紅消影落,愁起玉麵,無論出身如何,女子,終究隻是陪襯。


  為什麽?憑什麽!

  功利的人做事總期待回報,一旦不得,便要瘋狂吞噬理智。


  謝秋顏過來收茶具,又停住腳步,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其實,公主不必懊惱。奴婢有一計,保證讓惠妃任您處置。隻是不知您能否狠下心。”


  雪瑤猛然提起精神,側頭看她,“說來聽聽。”


  壓低聲音,謝秋顏在她耳畔悄聲道來。


  炯炯有神的眼眸,忽明忽暗,陰沉不定,雪瑤五指握緊。


  “公主,這可是絕好的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見雪瑤沉默,謝秋顏一旁鼓舞士氣。


  秀眉微皺,她顧慮道,“可這無異於引狼入室。”


  “公主不必擔心,南楚也並非不堪一擊,到時兩敗俱傷,剩下的人,掀不起風浪,隻有對公主忠心耿耿。”


  一句“可是——”,她仍是猶疑。


  謝秋顏卻洞察人心,“奴婢知道,您是癡情人善,還顧忌著那份情意。可北翎那些人,包括慕容謙,他們沒有一個好東西。且不說男兒薄幸,他們根本就是些草原蠻人,當年杭州大劫,奴婢是親眼目睹四小姐被他們欺淩啊,南楚又有多少珍寶玉器進落他們之手。當時慕容謙是皇子,也必定參與了這場掠奪。他們屠殺漢人,欺淩弱女,還自詡什麽漢化,真是大言不慚。公主,讓所有人付出代價的時候到了。”回憶起當年舊事,謝秋顏慷慨激昂,振奮人心。


  雪瑤聽著,原本猶豫不決的心,不覺更為動搖。


  不論北翎,還是南楚,她始終都和萬千女子一樣,榮辱由君定,命途不由己。而那些君王將相,真正在乎的,莫過於手中權柄。


  而謝秋顏的計策,雖然卑鄙又極冒風險,但若功成,要周芸兒償命自不必說,隻要有意,南楚天下盡可歸她所有。到時,退可固守本源,權傾南楚,還所有南楚女子一個明媚豔陽,抬頭昂首高堂坐;進可逐鹿天下,成千古女帝,萬世流芳。


  如此一想,不失為妙策。


  記得慕容謙也曾說,成大事,總要付出代價,隻要這代價付得起,隻要結果絕對值得,那麽,便沒有後悔。


  負一人,得天下,若是他,大概也會這麽選吧。


  都說女子如水,溫柔婉弱,放不下春景良宵,那今日,為了一己私怨,也為了天下女子之生榮死哀,她就斬落兒女情長,爭它個魚死網破。


  嬌花紅似火,明麗幾時折。一朝風雲起,天下不得息。


  抬頭吩咐謝秋顏,是堅定,“拿筆墨來。”


  “是。”若有似無的一抹笑,謝秋顏遵命取硯。


  宣紙徽墨,綻白黝黑。握在手上的筆,遲遲不肯落下。寫什麽呢?她要怎麽寫,才能把他騙來?猶猶豫豫,半響過去,散著墨香的紙上,隻留下幾滴墨點,圓圓亮亮,似惡魔的眼,嘲笑她的優柔寡斷。


  “啪”地一聲,毛筆仍在了桌上。既然寫不出,還是不要寫了。如此心神不安,即便勉強寫了什麽,也是欲蓋彌彰,瞞不過他世事洞察。


  打開來時的一個香囊,青蔥玉指伸入,一枚扇墜握在掌心。這是簟紋清玉,他們的最初。“謝姑姑,找個可信的人,到北邊草原交給慕容謙,什麽都不必說。”清婉低脆的聲音,雪瑤把玉墜交給了謝秋顏。


  也許,他不在乎她的,根本就不會來。一切,都是她枉自籌謀罷了。


  其實,她也不知,她到底想不想詭計得逞。天下,恢弘而遙遠,而他,同樣遙在天邊,風流邪逸,看得見人,觸不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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