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素心焉留
按照雪瑤的計劃,兵貴神速,出奇製勝。在南楚還沒做出防備之前,日催夜趕,五萬北翎軍數日便包圍了南京及周邊幾座城池,卻不急著圍攻,隻隱蔽在周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十幾個武藝高超的殺手先行,幹掉重要部位的敵軍守將。接著,大軍衝鋒。
因為對方毫無準備,所以不到一月,雪瑤帶領的北翎軍,竟已攻下南京等五六座城池,大有直指杭州逼宮之勢。
在南京城,眾人意見產生衝突。依雪瑤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恨不能現在就直接殺進南楚宮,免得夜長夢多。不過,這隻是不動真刀真槍的主帥美夢。連日的作戰下來,雖然進展順利,但各處奔波,太多徒步的士兵早已吃不消。於是,眾將領的意思,還是以南京為根基,就地休整。縱使再怎樣獨斷專行,孤掌難鳴,雪瑤隻得同意。
於是,城頭一麵帥旗飄揚,四下將士歡歌暢飲,休整的日子開始了。
大多數士兵們,自然一麵大口喝著慶功酒,一麵迫不及待地吹噓自己奮勇殺敵的光榮事跡。
而那些殺手,大都隻對銀子感興趣。雪瑤給他們的價格,按刺殺或者明殺對象不同,從五百兩到一百兩不等,若有犧牲,價格翻倍。金銀鼓舞之下,這些職業殺人機器爭先恐後,格外神勇。
這些日子下來,各種用項加起來,雪瑤帶來的金銀,如今已散去大半,剩下的,不知還能支持多久。她很清楚,這場奪位計劃,隻能速戰速決,否則,必然功虧一簣,性命堪憂。隻是,看現在的狀況,恐怕著實要休息一段時間了。
在愛財不愛命的殺手中,這樣一個女子,極大引起了雪瑤的注意。她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襲灰白長袍,豔若桃李,冷若冰霜,即使分銀錢,似乎也提不起興趣。每場戰役後,白衣盡數染紅,沒有一絲表情。據那些人的老大說,她在組織裏有兩三年了,底細不明,手段狠辣,擅長的殺人手法有七種,所以,大家的人都稱她七絕。
當然,對她,雪瑤也隻是略微注意,並沒有到與她交談的地步。事實上,休整時間裏,雪瑤並不和周圍的人有太多私下交涉。因為害怕,害怕有人識破自己的女兒身。雖然在唐門時,幾乎裝了十年的男兒,但那時,十九哥也算是短小精湛的那一類,站在一起,並不顯眼,就算有人看出來,也不用擔心什麽。可現在,在一群五大三粗的軍人中間,自己明顯太嬌小了;而且,這些人要是知道,他們賭上身家性命追隨的是個女子,恐怕會活剝了自己吧。所以,自出兵開始,幾乎每晚都半睡半醒,始終擔心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或是再一睜眼,便有人架刀於頸上。
白天,陽光愈發明媚,炙烤大地,摧念人心。一連在城上休息了好幾日的雪瑤,終於按捺不住寂寞,隻身來到大街上。
街上很空曠,沒有熙熙攘攘的行人,更沒有沿街叫賣的小販,幾乎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淒涼蕭索。
南京本也是千年古都,其繁華熱鬧,當不輸杭州洛陽,不想,竟如此大相徑庭。剛在疑惑,便有人做出解答。
前方不遠處,幾個士兵,大概還有將軍將領正從一戶人家走出來,每人手上,都捧著珠寶金銀,收獲頗豐。還有兩個,竟拖拽了幾個年輕姑娘。那些姑娘明顯不願意,卻被人調戲,強行拖拽。
看到這樣一幕,毫不猶豫,雪瑤三步上前,向那些士兵喝道,“還不放手!”
那幾人大概是沒見過她這個總帥,輕蔑地掃她一眼,不屑地混笑,“哪兒來的毛頭小子,大爺的事也敢管,一邊涼快去。”
雪瑤也不再問,拔劍便向其中一人削去。這些人,哪裏是來打仗的,分明是明搶豪奪!
她的劍卻並未碰到那些人。一條細長的鞭子,比她更快,已經抽開了那些人。或肩或背,紅痕留在幾人身上,狹長,見骨。那些人,狀似驚恐,嘴上罵著,奔逃而去。
來不及過去扶起那幾個姑娘,雪瑤便四下張望起來。房簷上,一個女子跳了下來,魅如閃電,手上已不見了那根細鞭。雪瑤快步向她走去,“多謝七絕姑娘。”
“不必謝,我隻是看不慣有人欺淩弱女。”冰冷中隱有不平,七絕繼續向前走,聲音仍舊飄蕩,“今日之事,每天都在上演,相信並非總帥所願,如有餘力,就請管管吧。”
回了城上,雪瑤當即召集眾將開會。明媚豔陽天,春閨夢裏時,突如其來一場會議,自然隻能招至不滿。不過好歹也是總帥,眾將都圍桌坐了。
“所有搶來的東西,還回去。凡欺辱過女子的,格殺勿論!”雪瑤起身,高冷堅決的聲音回蕩。
“咱們兄弟到這兒賣命,拿點東西,上個女人怎麽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就是,現在就不許,將來得了江山,哪還有咱們的。”“這東西,女人,都是拿命換來的!”隻這一句,北翎將領就炸開了鍋。
“幾位將軍,請問你們誰流血了?”一一掃過他們,雪瑤怒從中來。“要是沒流血,就少在這裏不知廉恥!”
“你,這——”一句話,問得他們啞口無言。“姓韓的,你以為你是誰啊!什麽南楚世子,我看,根本就是不知哪個賤人的私生子。要沒有我們這些人,你還不知哪裏當奴才呢。哼。”幾個草原人,一來是酒力上頭,二來,雪瑤也太不給麵子。狗急跳牆,當下就罵起來。
秀拳握緊,唐門針就在指上,一抬手,兩個將領應聲倒地,心口各是一朵血花。
平生,她最不能容的就是侮辱。可仗著伶牙俐齒,她又從不饒人。
另幾個將領,紛紛拔刀,氣氛一觸即發。
“嗬,”雪瑤突然笑了,“兩位將軍因公殉職,其餘在場者,每人十兩黃金。”知道自己犯了眾怒,急中生智,她違心說了那樣一句,然後繼續陪笑臉,“大家都坐啊,站著幹什麽。”
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本也沒什麽生死之交可言,死了兩個不相幹的人,就能白拿十兩黃金,眾人自然也就不計較了。當下,各自收刀歸坐。
“其實呢,本帥的意思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是現在就把百姓惹怒了,將來咱們打杭州,恐南京生變。所以還請各位多多忍耐。”平靜的語氣,虛假的麵具,雪瑤繼續和她的將領們商談。
“兄弟們也知道總帥的難處,隻不過這些日子就是太寂寞了,南楚產美人,自然也就想——”有金子拿,這些人的語氣倒客氣了幾分,不過那神情,卻是不加掩飾的猥瑣。
佯裝的笑容幾乎要僵住了,雪瑤忍住要他命的衝動,“美人自然有,不過現在,還要打仗,也不能長久,還請各位多擔待些。等將來得了天下,美人珍器,任你們挑。”
“行,有這句話,咱們就放心了。”粗狂幾聲笑,此事總算作罷。
自那以後,此類事情,果然就沒在明麵上發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南京這一帶,雖然也算豐年粟米白的高產良地。可憑空多了幾萬北翎士兵,又都是壯年飽食的漢子,半月之後,軍中餘糧漸漸不支。雪瑤著人去鄉間買糧,奈何戰爭時期,人人自危,屯糧還來不及,誰還賣糧給旁人。縱使遇上大戶抬價,買來一些,也終究杯水車薪。
這些北翎將士,豐衣足食尚要欺男霸女,如今糧食不濟,自然大肆搶糧。
有了上次的教訓,雪瑤強壓著脾氣,暗暗警告,再有不聽者,畢竟是用人之際,加上軍糧確實不足,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想當年,災患時,她施粥救人;路見不平了,兩根手指剜人眼目。到如今,幾萬人的主帥,她竟無能為力,隻可聽之任之。
那時,全靠背後有人撐腰。現在,都掌握在自己手裏,卻不行了嗎?
名利榮華,她想緊握;女子一片天,她欲扶頂;眾生性命,隻要與她無恨,她本不願傷及太多。
其實,最初的最初,她隻想尋父慰母,做個富貴千金。
太多太多的因素推她走到現在,可那一種深切的無力,仍是蔓延周身。
她沒有更多時間自怨自傷,因為南楚的軍隊,已經向南京逼來。
南京城外,殺聲震天。身穿將軍鎧甲,雪瑤在城樓上督戰。兩軍交鋒,北翎軍憑借數量上的優勢,以及南京城易守難攻的地形,明顯占了上風。可她,好像並無歡欣之情。
列隊排成行,刀劍自來往。城外戰場喧囂,城內幽人寂寥。
事實上,南楚官員中飽私囊,南楚軍隊養尊處優,加上中原大國固有的傲氣,過於輕敵,南楚朝廷竟隻派出兩個貴族出身的年輕公子,想著一戰取勝,回去便可功成名就。
沒幾日,北翎軍旗開得勝。三軍陣前,雪瑤下令乘勝追擊。她不能再等了,這些北翎軍隊根本不是她能掌控的,再拖下去,唯恐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