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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世情冷暖

  嗬,慕容謙給她的?心裏一聲輕歎,看來她還真是輸在了一個“情”字上。她比不過他,比不過他的冷血無情,比不過他的斷情絕義。


  如果那一劍要了他的命,她現在,最差也是逍遙草莽間吧。


  默默承受了這麽多人間地獄的折磨,到頭來,她的命運,仍抵不過命喪宮闈。


  蒼白,冰涼,還有些顫抖,右手抬起,緩緩取向那杯毒酒。抓住,握緊,白玉瓷杯一寸寸移向自己,唇邊一寸處,卻突然停下。美目一掃,酒杯向那侍婢砸去,然後下一刻,她不顧一切,用盡所有力氣,起身便向門口逃去。


  “來人,抓住她!”慕容蓮當然沒有任她逃走,高聲一呼,那兩個侍婢便將她按住,另有幾個老嬤嬤也衝進來,欲除之而後快。


  “幫她自裁。”仍下這一句,慕容蓮背過身去,不再看她。


  一左一右兩個侍婢按住她的肩,另有兩個嬤嬤手持白綾,一人拿上一端,回環一繞,各向兩端。


  本是柔軟滑柔的絲,刹那間緊繃,吸入的氣,愈來愈稀薄。修長的指甲奮力抓著脖頸上的白綢,妄圖多掙一瞬。“慕容謙,有本事你自己來取我的命——”一句話戛然而止,白綾已然勒緊了喉嚨,腦中嗡嗡作響,掙紮的手,也不覺慢了幾拍。


  “唰”地一聲,一劍斬,白綾斷。


  一邊的白綾斷了,另一邊的人一扯,隻落得摔倒在地的下場。


  接著,電光火石,眾人還未做出反應之前,抓著雪瑤的那兩個侍婢,也一人挨了一腳。雪瑤身子不穩,當即傾倒在地,“咚”地一聲悶響,是顱骨撞上水泥地的聲音,眩暈盤繞於腦海,她是真的下地獄了嗎。


  “什麽人!”慕容蓮一聲厲喝,回身望去。


  落滿灰塵的窗欞碎成幾片,劍回手,那執劍的少年三步並兩步,來到雪瑤身畔,俯下身,輕輕抱住她,“雪姐姐,雪姐姐——”一聲聲低回,慌張焦急溢於言表。


  “慕容詮,你身為北翎王爺,私闖禁宮,該當何罪!”威嚴而悠長,慕容蓮直盯住慕容詮,眸光邃遠,莫測難定。


  發自肺腑的呼喚,換不回懷中佳人開眸一瞥,加上慕容蓮的嗬責,少年的血性方剛終於爆發。握緊手中劍柄,雙眸睥睨橫斜,“那又怎樣!誰要她死,先問問我的劍!”


  “嗬,她死有餘辜。可你呢,放著好好的爵位不要,還想造反不成?”慕容蓮掃視他一眼,仍舊氣定神閑。


  聽到慕容蓮的話,慕容詮的語氣不覺弱下幾分,仍堅持不退,“我不管,今天我一定要帶她走。”他站起身,左手攬著雪瑤的腰身,右手劍鋒微微揚起,卻並不敢直指慕容蓮。爵位,若是丟了這王侯之位,恐怕,他就什麽都沒有了吧。


  “是嗎?”慕容蓮漫不經心一問,似有若無環顧四周,“可以,反正本宮攔不住你。不過,從王爺變成逃犯,十弟想清楚了嗎?”


  手上的劍似乎又下垂了幾分,看一眼慕容蓮的正義凜然,再看一眼懷中昏睡不醒的雪瑤,他猶豫了,心上,似有千百人打鬥爭辯。


  沒有權位,他根本護不住她,她恐怕也不會稀罕他的守護;況且,雖然當初接受權力隻為有朝一日換她回眸一笑,可曆經這種種世故之後,他還會甘心放棄這來之不易,已握在手的一切嗎。


  雙方僵持不下,屋內寂靜無聲。一許白衣飄然過眼,門口處,羅陽一如既往地身背藥箱,似這朱紅高牆內為數不多的幹淨所在。他的手上,還拿了一物,那是一封國書,不厚,閃著金燦燦的的光,可救人一命,也可罔顧眾生。


  “南楚使節羅陽見過兩位殿下。”清雲淡雨,禮數周全,羅陽俯身一拜。


  屋內兩人同時看向他,慕容詮已迫不及待,“你可算來了,再晚一步,雪姐姐就要沒命了。”又看一眼慕容蓮,介紹一句,“這是蓮長公主。”


  原來,慕容詮雖然作為北翎使者得以進入南楚宮,但若要見到紙醉金迷的韓平治,並非一朝一夕的易事。機緣巧合,慕容詮結識了正去給若兮診脈的羅陽,兩人相談甚歡,相見恨晚。人生地不熟的慕容詮得此知己,也便將雪瑤所托告知一二,再細問之下,竟都是舊識。


  於是,在羅陽的幫助下,慕容詮和同行的東方主簿終於順利見到韓平治。雙方相互寒暄後,隨即進入主題。


  慕容詮正想說上一番委婉言辭,不料東方主簿已在他之前開口,頗有責問之意,“此次寧和公主叛亂,非同小可,我北翎數萬將士折損,鎮北王爺身受重傷,嚴重威脅兩國邦交。不知皇上作何解釋。”


  “公主之事,朕一無所知,況且,我南楚也大受折損。不如,我們兩國就此作罷。”韓平治不是明君,當然也不是慈父。幾十年的帝王,經驗老道,三言兩語便撇清了關係。


  “可寧和公主畢竟出自南楚,我北翎不好貿然處置。”東方主簿久在官場,打太極一般,又將話鋒扔回給韓平治。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公主既然已嫁給王爺,還是入鄉隨俗,聽北翎發落吧。”韓平治麵帶微笑,不徐不疾,根本不給對方漫天要價的機會。


  “可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一旁的慕容詮終於按捺不住,大聲疾呼,“如果她的父皇都不管她,她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了嗎!”


  “如此逆女,留有何用。”韓平治一甩衣袖,索性轉過身去。


  “這——”慕容詮一時語塞,正要獻上血書,隻聽東方主簿又道,“皇上說的沒錯,不過,自古有雲,子不肖,父之過。寧和公主一介女流,我北翎泱泱大國,並不想過於為難她。隻要皇上割南京城以為賠禮,寧和公主定能平安歸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乃一國之君,怎能為區區小兒女破例。”韓平治一臉公正嚴明,“就這樣吧,送客。”


  內監總管走上前來,便要送慕容詮和東方主簿兩人出去。慕容詮再不管這些繁文縟節,越過那內監,直徑走到韓平治麵前,從懷裏拿出血書,一把塞在他手裏,戚戚含悲,“她可能不是個好女兒,但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她還那麽年輕,她渴望活下去,渴望她心心念念了二十幾年的父親能再看她一眼。”


  看到慕容詮的無禮舉動,幾個侍衛立刻衝上來,駕起他向殿外走去。慕容詮沒有反抗,他知道,這是南楚皇宮,若真是鬧得不可開交,對誰都沒好處。隨著那些侍衛向外走,他仍急聲呼喊,“縱然她有錯,她也隻是一個弱女子,任她在異國他鄉受盡欺淩,皇上你忍心嗎!”


  慕容詮和東方主簿的身影接連消失在殿門外,空蕩的宣政殿,隻剩下韓平治,和他的手上似還帶著溫熱的血書。那一筆筆朱紅,皆是血的顏色,暈染成滿篇華章,不知寫下這些的人,心上幾度悲涼。


  那是他的女兒啊,他和婉兒的女兒。當年,他沒能顧得上婉兒,現在,為了江山,為了顏麵,為了繼續醉生夢死,他也要放棄他們的女兒嗎?

  可那場叛亂,到底是怎麽回事?真的因為要報母仇,殺惠妃,就掀起這一場驚天風波?

  “皇上,羅太醫著等著稟告若兮公主的病情。”身旁的內監總管細聲提醒著。


  “讓他進來。”疲倦低啞的男聲響起,韓平治坐回龍位上。


  “微臣叩見陛下。”放下了藥箱,羅陽跪拜在地。


  “平身。”看了羅陽一眼,目光又望向大殿之外,“若兮怎樣了?”


  羅陽拜謝起身,恭敬中一縷無奈的自責,“微臣無能。自惠妃故去,公主病情一度惡化,這幾日雖略有好轉,仍病臥在床。”


  “那你實話告訴朕,公主到底還能支撐多久?”沉默半響,韓平治下定決心問道。


  “微臣不敢妄言。”羅陽眉間微鎖,不願說出死神的宣判。


  “說!”韓平治已失去耐心,輕嗬於他。


  “兩年恐是極限。”羅陽輕聲言說,心上無盡惋歎。


  長長吐出一口氣,握著血書的手緩緩落在龍椅側邊,環顧這一室的金碧輝煌,流露出沉重的帝王之歎,“為何朕愛的人,都要這般英年早逝。”


  “皇上,若兮公主是微臣無能,可雪瑤公主正等待陛下的解救。”凊眉間一抹憂,羅陽淡言殷勤。


  “解救,怎麽解救?割南京城嗎。割了南京,南楚就等於門戶大開,到時國破家亡,朕怎麽和列祖列宗交代。何況,去救一個叛亂的逆女,我南楚顏麵和存?”身為帝王,作為父親,韓平治的心底,也有那一份深切的無能為力。


  “微臣認為,我們可以對外隻宣稱公主被處死,然後暗中與北翎交涉交涉,把公主悄悄接回來。不再用寧和公主的封號就是。”羅陽大膽進言。


  韓平治略想了想,“這倒是個辦法,隻是,能平安將瑤兒帶回來,又要守住口風,派去的人,還得斟酌一番。”


  “時間緊迫,公主命在旦夕,微臣不才,願出使北翎。”當初,那個單純無邪的小女賊因他進了王府深宮,身陷是非雲泥,現在,他義不容辭。


  “好,拿了朕的手諭和國書,去國庫提一車上好綾羅,即刻起興。朕等你們平安歸來。”韓平治振作起精神,凝神提筆。


  “是,微臣定全力以赴,不辱皇命。”這樣說,心裏卻是一聲苦歎,北翎野心勃勃,要吞並的是南楚的北大門——南京,如今隻一車綾羅,隻怕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但看一眼韓平治的神情,恐怕這已是最大的價碼了。南楚雲錦天下聞名,各方富貴雄豪皆爭相購置,也許,可以一試吧。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羅陽這樣勸慰自己。


  可惜,等待數日,層層克扣,真正拿到手的,卻隻是一箱普通紗綢。本來是任重道遠,現如今,可謂癡人說夢。再去見韓平治,能否有所改觀不得而知,但若再耽誤上幾日,恐怕即使到了北翎,也隻有用這一箱綢布做壽衣的結果了。


  於是,羅陽與慕容詮兩人不再猶疑,帶上那一箱紗綢,快馬加鞭,摧車直向北翎。


  一路風塵,今日剛抵洛陽,天邊曙光微微亮,地上煞寒蕭蕭涼。前去鎮北王府拜見慕容謙,門外等待半響,隻得到“不見”兩字。不妙的預感,不約而同地在兩人心中泛濫。遂直接闖入禁宮,慕容詮開路,羅陽稍後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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