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塵心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冷中月傾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冷中月傾城

  “幾位大哥,車上是女眷,恐怕不方便吧。”羅陽輕淡的嗓音與他們周旋。


  “少廢話,讓開!”書生遇上兵,似乎永遠沒有道理可講。


  七絕的眼眸豁然張開,握緊手上的劍,大有玉石俱焚的架勢。在她就要抬步的一瞬,雪瑤拉住了她,輕輕搖頭,那雙眼眸,曾經清純如水,也會利欲熏心,而此刻,竟有同病相憐的慈悲。


  雪瑤揭開自己腕上的傷疤,未來得及修剪的長指甲再一次劃過猙獰的結痂,一道,兩道,直到寸寸血染,直到血肉模糊。血跡又塗在嘴角眉梢幾分,原本慘白的臉上染出濃重的殷紅,形如鬼魅。七絕欲要止住雪瑤,卻被她一個淡然無畏的神情震在那裏,不知所措。


  那隻割破了皮肉的手腕掀開車簾一角,正好露出血色濃妝下的駭人麵孔。冬日烈風打在傷口上,是冰刀切割的滋味。寂然之聲,無心無情,仿若來自地獄的幽魂,“既然要查,那邊進來查吧,反正我這一身爛瘡,也不怕人看。”


  車外,那幾個衣冠楚楚的男子順著車簾開啟處瞥她一眼,這些見慣了柔目佳人的風流劍客隻覺陰森詭秘,一臉嫌惡,“算了算了,真是觸黴頭,快走吧。”


  婉簾下,車輪動。日光愈發黯淡,斑駁樹影漸漸拉長,落在心上,誰又能對誰許下一世不落。


  羅陽駕著車馬,一路走出好遠,終於確定他們不會追來,才轉身進入車廂內,“公主沒事吧?”


  雪瑤的臉上自然已擦了幹淨,手腕上再次加重的傷口用白布掩蓋得不留痕跡,看一眼身邊失血過多幾近昏迷的七絕,“我沒事,快看看七絕姑娘。”


  “是。”羅陽不放心地看看她,應聲走到七絕身邊。他探了探七絕的鼻息,然後,解開她的衣衫,開始查看傷口,上藥,包紮。七絕是昏迷的,雙眸緊閉,隻本能散發出殺氣。而身旁,另一雙眼眸,正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他的眉是幽淡的,眼,唇,鼻,柔和而不諂媚,目光清遠,似洞察世事,卻又飄然於外。這樣的男子,天下無雙,若有美中不足,便是那份恭敬,恭敬得好像築起了薄薄冰牆,使人疏離,隻願遙遙一望就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越來越暗沉,車廂內,雪瑤漸漸蜷縮起身子,眼眸明明映著紅焰的顏色,隻是她看到的,卻是鬼影交疊。那是來自地獄的,被她害死的魂,伴著幽冥鬼火,滾滾襲來。“不,不——”雪瑤盡量壓抑著自己,卻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


  剛剛為七絕處理好傷口的羅陽,稍稍側頭,注意到雪瑤的異樣,“公主?”他輕聲鼓勵,“我們已經到南京了,不日就可到杭州。”


  “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哪知,雪瑤的反應更加劇烈,她瘋狂擺手,向後退了些,又猛然前衝到車簾處,一把推開他,跳下馬車。


  夜的寒涼蕩滌了人間,那一輪月,惶惶然,自憐孤影。月光下,雪瑤踉蹌著,漫無目地奔向遠方。處處皆是鬼影,遍布都乃冤魂,這裏,依稀還記得那幾萬大軍喪身殞命,同歸於盡的悲壯,而她,就是罪魁禍首。


  裙裾飄飄,風嘯影動。單薄的衣袂,於寒風冽冽下,無還手之力。熟悉了這冰冷一般,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逃,逃出黑暗的魔爪,直到黎明的曙光再度灑滿人間。


  羅陽在後麵追她,卻見雪瑤不顧一切地衝開,嬌弱的身影愈行愈遠。忽然,一道紅影閃過,隻見七絕抓住她的臂膀,出指如電,直點右肩及心口幾處大穴。等到羅陽追上來時,雪瑤已漸漸安靜下來,抱膝蹲坐在地,蜷縮一處。羅陽扶著雪瑤,三人一同向馬車出走去。


  “多謝姑娘為公主護住心脈三穴。”羅陽微笑致意。


  “封穴之法不可常用。”七絕冷冷開口,“可是中了攝魂散?”


  冷風吹在臉上,心智也清醒了不少,雪瑤虛弱而冷清,“我不知道。我隻看見有很多鬼魂,她們因我而死,現在要我償命。”


  “什麽是攝魂散?”羅陽看向七絕,神情凝重。


  “那是由十八種相生相克的草藥調製而成,過量服用產生幻覺,殺戮越重,幻覺越慘烈,受盡折磨後自殘而亡。”七絕的聲音,如冰川流水,響徹寂寥夜空。


  “那應該就是了吧。”雪瑤有些低迷,空洞的眸光灑向遠方,輕歎一句,“原來,我會落得自己殺掉自己的結局。”


  “公主——”羅陽輕聲喚她,又轉向七絕,“若找齊另十八種草藥可否挽回?”


  “我知道那十八種草藥是什麽,但這隻是輔助。萬念由心生,隻有心裏放下了,才能脫離苦海。”借月三分光,七絕仔細看著雪瑤,那一雙鳳眸,即使黯然無光,也抹不去天然而來的淩傲偏執。這樣的女子,又怎會放下。


  “請姑娘告知草藥名稱,還有,如何放下。”緊聲追問的,是羅陽。


  “靈芝,當歸,菟絲……”一詞一頓,七絕連說十八種名貴本草,停頓半響,又道,“放下,我不知道。”


  走到馬車邊,雪瑤停下腳步,抬頭望向璀璨藍空,星閃爍,月散華,星月交錯,流轉輝映。“好久沒有看晚景了,今晚的夜色真好,”她轉頭看一眼羅陽,迷蒙清婉,“我不上車睡了。我想好好看看。”


  “是。”稍一猶豫,羅陽拱手同意。說罷,他獨自進入車廂,帶出那貂裘披風,恭恭敬敬遞給了雪瑤。


  渺渺一笑,雪瑤接了過來,披在身上,融融意暖。


  天上一輪月傾城,地上,兩位佳人同倚車欄,沐浴一片月華清輝。


  半響,雪瑤淡淡道,“你的名字是什麽?”


  “你不是早就知道嗎。”平淡無波,七絕仍舊冷若冰霜。


  “那隻是一個稱呼,或者代號,又不是名字。”雪瑤輕聲喃語,帶著一份俏然。


  七絕沉默片刻,“我姓冷,至於名,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看著地上陰影碎白,她似乎笑了,“今夜的月色果然好,我便叫做冷月罷了。”


  “冷月?”雪瑤重複著,仿佛細細體察,“冰般寒冷,月般傾城,好名字啊。”眸光下垂,似是一歎,“人生在世,能知道姓什麽也是不錯了,名字,什麽時候都可以重新有。我叫雪瑤,就當自己姓雪好了。”調侃自嘲中,苦味誰知。


  很久的靜默,冷月三分迷惑,“馬車上,你為何救我?”


  “沈老大的刀下,你不是也救過我嗎?還有剛才,你好像又救了我。”雪瑤不假思索。


  “那不過是舉手之勞。”簡潔輕短,冷月望著遠方燈火輝煌的南京古城。


  “嗬,我也就是流了幾滴血,能為救人流血,起碼比被折辱至死強得多。”一聲輕笑,無所謂的語氣,暗藏幾多真味,頓了頓,雪瑤看著冷月的側臉,那樣的精致,那樣的神情,白璧無瑕,傾倒眾生,世上,大概再沒有比她更美,更冷的女子了。可是月光細碎下,血染的紅衣觸目驚心,幾不可察的遠愁藏在濃重的殺機之下,同為女子,同是哀怨,她的戚戚切切,雪瑤感受分明。“其實,你的心,也許並不像你的外表這樣冷。”一瞬間失神,雪瑤幽幽脫口。


  “那你呢,你的心,又像外表這樣——”看著雪瑤半響,冷月竟沒有找出一個可以用來形容雪瑤的詞語。


  麵前這天生一對鳳眸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

  伶牙俐齒?虛與委蛇?利欲熏心?心狠手辣?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殺手場上沉浮十載的冷月,一時也看不穿了。


  雪瑤看著冷月,迷離之下,一抹自嘲的淺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大概,就是一個壞女人。還是說說你吧,我覺得,如果不做殺手,你該是個賢妻良母。”笑意轉暖,眼眸染上些許調笑的色彩。


  “不,我需要殺戮。”空氣似乎也冷了幾度,似乎地獄裏刮來的陰風,“殺人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那種主宰眾生的力量。”


  “鹹腥的味道嗎?”雪瑤悄悄一歎,不是惋惜,卻不覺一動,不等冷月回答,她繼續道,“其實我們是同一種人,崇尚力量的人。這個世界,對我們女子,對太多平頭小民,本就太不公平。若將來我為南楚之主,可用你為相。你,願與我一同否?”


  兩人目光交匯,一個權欲映滿瞳眸,一個殺氣冷凝周身,卻帶著同樣淡淡一縷不甘命運的決然。


  “我是見慣了殺戮的江湖人,自認無才為相。若你上位,可否還南楚所有女子一個明媚豔陽?”凝視著雪瑤,她帶著幾分翩翩釋然。


  “我保證。”認真注視著冷月,雪瑤心神一震,隨即又道,“不過,你要付出全部的忠心,否則我們現在就分道揚鑣。”


  對麵的女子不過是個殺手,但與自己這個所謂一國公主,皇天貴胄相比,她眼裏盛放的,有多不少。


  當複仇的硝煙彌漫雙眼,當憤怒的火焰燃遍周身,她早已忘卻曾經信誓旦旦,為天下女兒謀得一份平等的初衷。


  今日一語,灌頂醍醐。


  對於眼前這個絕世女殺手,也許開始,雪瑤隻是同感之,利用之,那麽現在,已經多了一份敬重。


  “冷月願誓死追隨主上。”冷月單膝跪地,雙手拱拳。


  這自願一跪的承諾,重如泰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