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賢妻難為
“有什麽話一會兒再說,先入席吧。”低沉幽邃的嗓音,慕容謙一邊招呼眾人,一邊順勢攬過雪瑤。
眾人坐,錦筵開。無視滿桌玉盤珍饈,雪瑤的目光,隻鎖在對麵的慕容詮和夏兒身上,但看他們有說有笑,琴瑟甚歡。而夏兒那般溫婉知禮,似可照亮天地鴻蒙。
原來,什麽吾之所期,唯願卿安;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一切,隻遇到一樣——時間,便敗退到潰不成軍。
他喜歡她,愛上她的時候,她覺得食之無味;現如今,他娶了別人,她又感歎棄之可惜。
是貪心嗎?還是最深的湖底,已揚起波瀾,隻待到河水流幹,才恍然明白。
人生很短,快不過幾十年匆匆;人生也長,最難捱更漏燎香。因為短,所以無關緊要的,便覺累贅;又因為長,所以可又可無的,多留一會兒無妨。於是乎,在這不短不長間,又生了迷惘。
慕容詮則一直埋首,雖和夏兒閑談上幾句,卻明顯心不在焉。眼角餘光悄悄覷著雪瑤,但礙於九哥在場,不敢聲張。
“雪瑤,吃飯啊。”慕容謙夾菜給她,低聲提醒。
“嗯。”雪瑤回過神來,一笑,是做了虧心事的訕笑。
“隻是吃飯實在少了興致,本宮帶了幾個舞婢,不如歌舞娛情可好?”明眸一閃,慕容蓮優雅大方。
“好,那為兄倒要看看,皇妹府上,會是怎樣的傾城佳人?”閑然中透著風流,慕容謙似笑非笑。
“當然不會讓九哥失望。”慕容蓮勾唇巧言,又低聲吩咐了隨行侍女。
須臾,七八個女子走上白瓷道來,兩個抱揚琴,兩個執琵琶,剩下四人,皆是玲瓏彩袖,輕巧翩然。
欠身行禮後,樂起。柔美如鳳凰鸞鳴,其間,還伴著泉水叮咚。但看那四名女子,一人為首,三人做輔,呈眾星捧月之勢,回環向著廊亭靠攏。正中那人,一襲淺藍衣裳,輕袍緩帶,長發披肩,末尾以鬆柔錦繩束發。兩根彩綢在她手中,上下翻飛,最後舞成一個彩圈,圈內,她是清亮人心的色彩。
一曲畢,眾女子跪拜。
“流風回雪,衣袂蹁躚。腰若約素,宛如藍苕。”眼裏盛著美人,慕容謙雅笑,含不盡風流邪魅,“好,當賞。”
眾舞婢剛要拜謝,隻聽蓮公主悠悠道,“王爺要賞呢,還不過來謝恩。”
“是。”領頭的女子代表眾人走來。
遠觀時,隻覺她體態輕盈,似畫中之仙,待到走近細看,卻見她眉眼端莊靜麗,十八九歲的年紀,舉手投足,都帶著優良風範。
“民女趙若瑛叩見王爺,公主。”趙若瑛再要跪拜,卻被慕容謙攔住扶起。
“不必多禮。”收了折扇,慕容謙端詳起麵前的女子來,柔媚少些,俏麗不足,卻是真實而嫻靜,不自覺地,便多看了幾眼。“跳得這樣入境,學舞幾年了?”
低著的眼眸,悄悄抬起,看了慕容謙一眼,又迅速低下,似乎這樣高貴邪逸的男子,看不得。“回王爺,三年。”趙若瑛柔婉答來。
慕容謙由衷讚道,“三年便能如此,假以時日,定可大成。來人,取府上的東陵羽紗來,贈與姑娘為舞衣,另賞白銀二百兩。”
看著他得一紅顏知己,雪瑤心裏急得咬牙切齒,表麵也隻好悶頭吃飯。兩個人的時候都放不下身價,何況是這麽多人的場麵,她無計可施。
侍從正要按吩咐取賞賜,卻聽慕容蓮戲言道,“三年練舞不易,九哥隻憑一己喜好便打發了若瑛,豈不辜負這絕世姿容?”
慕容謙一笑,瀟灑自然,“好,若瑛,你想要什麽?”
“等等,先說明了,不論若瑛要什麽,九哥可都得同意。”慕容蓮再度打斷。
隱隱覺得一絲不妙,可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慕容謙不好拒絕,當即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本王就不信了,若瑛姑娘還能令本王傾家蕩產不成。”
趙若瑛卻低著頭,遲遲不語。
“若瑛,快說啊——”慕容蓮有些著急了,激勵道,“青山隱隱,綠水悠悠,望君千裏,願求一麵。這不都是你寫的嗎?現在機會就在眼前,錯過可就沒有了。”
“皇妹,這種玩笑不是隨便開的。好了,就按原來說的吧。”慕容謙趕忙接過話來,一語帶過,本以為可以鬆口氣,不想,躊躇猶豫半響的趙若瑛突然鼓起勇氣道,“三年前,長公主府有緣得見王爺,若瑛難忘至今。練舞三年,若瑛隻求留在王爺府上,能盡心服侍王爺就好。”
聽到這話,再望一眼慕容謙閑然自若的微笑神情,雪瑤隻覺晴天霹靂,雷聲嗡嗡,俏麗的花容也失了顏色。
“王府裏,恐沒有襯得上姑娘的歌舞場吧。”若有似無的笑容,慕容謙算是婉拒。
可惜,慕容蓮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發的,當即道,“若瑛啊,你先下去吧,王爺自然答應你。”又轉向慕容謙,巧笑悠然道,“九哥可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同意任何賞賜的,現在不會反悔吧。再說,九哥早過而立之年,皇妹我實在盼著有個小外甥呢。不然,皇門子嗣凋零,怎麽對得起列祖列宗。”說到最後,已成了苦口婆心。
“開枝散葉不是有皇妹和咱們皇上嗎。至於本王,還是落得清閑為好。”雅笑不減,慕容謙推脫。
“九哥再三不允,難不成是怕雪瑤有異?”慕容蓮轉向雪瑤,仍是溫柔可親的綿綿之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雪瑤啊,想來你也不會這樣不懂事,讓皇兄背上如此罪名吧。”
被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眸注視,雪瑤覺得自己已被看得透徹,在對方的眼裏,一切了然。
“怎會。”用盡全力擠出一個溫婉假笑,心上,似在淌血,“王爺能得如此佳人,雪瑤高興還來不及。”側頭看向慕容謙,如霧般的眼眸,最深處,一抹不見底的無奈,“王爺,蓮公主說得有理,開枝散葉,子嗣繁衍為重。就讓若瑛姑娘留下吧。不然,旁人該怎麽想呢。”
她親手害死了他們的孩子,如今又得了下紅之症。有孕之事,恐遙遙無期。
都是她的錯,他們慕容家,卻不該子嗣凋零。
加之蓮公主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嚴正宮裏,如果沒有蓮公主高抬貴手,如今的她,大概早已成了孤魂野鬼。感恩,不該隻是說出來的。
可為什麽,最深的一縷惋傷,停在心底,蔓延不止。
點點微藍的眼眸看著她,慕容謙不語,亦是喜怒難測。慕容蓮卻歡欣道,“本宮就知道雪瑤知書達理,既然都同意,那就盼著九哥能早得貴子了。”說罷,舉杯示意。眾人也都隨著飲酒。
宴罷,賓主致辭離去。趁人不注意時,慕容詮悄悄走到雪瑤身旁,“雪姐姐,你還好嗎?今日宴飲那場舞,九哥和蓮公主分明是有意令你為難。”
“沒有,是你想太多了。”雪瑤溫淡一笑,眸光卻有些空洞,“什麽時候成婚的?我都沒來得及給你送份厚禮。”
“我根本就沒成婚,夏兒也不是我的王妃。應九哥之邀,所以今日就順便帶她過來了。”低著頭解釋,慕容詮好似犯了錯的孩子。
“那就找個良辰吉時快些娶了夏兒吧。她是個好姑娘,好好待她。”並肩出了王府大門,雪瑤認真囑咐道。
“雪姐姐,你可知道,這一生,不是所有人都能三心二意的。”深情嫋嫋,餘音婉繞,慕容詮再凝望一眼雪瑤,便快步上了車輦,那裏,夏兒已經在等他了。
天色漸漸晚了,寂靜幽沉的天幕,無星也無月,到底是薄霧遮住了碧空,還是心田落滿了灰土。
牡丹的花期,一向都短。還未來得及看清,便在晨風晚暮中落得遍地,一掃而空。
“吱呀”一聲,門忽然開了,沉穩的腳步踏過地板,“雪瑤?”透過漾起的輕紗簾幔,低魅的男音聲聲透來。
窗邊,榻上,雪瑤久久望著搖曳紅燭。聽到聲響,回過頭時,已換了優雅淺笑,“花都謝了,王爺竟還有興致到這牡丹閣來,真乃雪瑤之幸。隻是良宵苦短,王爺既有了美人,便該為皇家子嗣著想。”一番話,客氣疏離,又恭敬有禮。
“雪瑤,白天的事,是皇妹過分了,你別在意。”慕容謙正猶豫著如何安慰她。卻聽雪瑤又道,“哪有的事。蓮公主說得句句在理,都是我的不是。王爺還是快去看那位若瑛姑娘吧。不然,多少人要覺得我不懂事呢。”那樣的言語,那般的聲音,失卻了剛強,清脆也帶著靡弱。
“真的生氣了?”走到她身旁,他看著她,眸似星,暗如夜。若是她大吵大鬧,他反而覺得合情合理,可現在,如此的輕淡平靜,真的因為顧全大局嗎?還是根本不曾在意?
“不生氣,沒有生氣的理由。”靜如秋水,波不見痕,雪瑤好似真的恬淡了,“王爺快過去吧,讓人家等急不好。”
隻是這恬淡背後,不過是無以言說的愧疚,還有目不見底的哀涼無助。鎮北王娶的是已故的寧和公主,而她唐雪瑤在這裏,半主半客,到底還有什麽資格可以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