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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紅消翠減

  羅陽說得並不明朗,可若兮是細致聰慧的女子,當下已了然了七八分,“羅太醫可是指這南楚家國?”


  他微笑,滿目欣賞,“佳人需有護花者,而國,也要仁君匡扶。”


  曾經,她奮力掙紮,誓要離開牢籠時,他願支持,為她一笑如仙,可拋了身家性命;但現今,惠妃已死,皇帝身體每況愈下,再加上唐雪瑤的心狠手辣,南楚江山風雨飄搖,這,也該是仁君出世,休養生息的時候了。


  “匡扶天下?”若兮輕輕重複著,飄渺的音似乎印證了距離,“像唐雪瑤那樣不擇手段地上位,然後時刻算計於人,再提防著被人算計嗎?”


  “上位的方式,並非隻有不擇手段。公主知善明德,上承天意,下應民心,繼承大統,該是可望可及。”風般清和,水般透徹,再見證了那個女子的殘忍毒辣之後,他,竟也為南楚江山隱隱憂愁,乃至急於尋找一位仁君了。


  “這樣的生活,並非是所有女子心之所向。況且,女子上位,等同顛倒陰陽,若非陰謀詭計,萬萬不能實現。”含笑搖頭,她的聲音是婉約柔美的,“現在我所思我想,便是能快點找到唐桀。其餘的,以後再說吧。”


  天下之大,牡丹花隻有那一朵,縱使群芳豔分明,終是輸了其富麗堂皇,少了其花冠之尊。


  “既然如此,羅陽尊重公主。不知公主是否打算去西照尋訪唐桀?”淡雅一笑,羅陽隨即釋然。是啊,本就該待字閨中的女子,又怎能個個顛鸞倒鳳,目無禮教。南楚千年古國,地域遼闊,還找不出一個扛鼎男兒嗎。


  “正有此意,羅太醫可願同往?”忽有清風拂過,撩動眉眼間的靜水清潭,是美貌天成,更是蓮心修定。


  “恭敬不如從命。”微微頷首,聲音也給人安心的力量。他好像世外仙源的守護神,在王子缺席時,給予最溫暖的關懷。


  眼眸微垂,若兮的目光落在羅陽飄蕩無力的右邊衣袖上,惋歎,憤怒,也帶著說不清的痛惜,“她真是狠啊,竟然逼你如此。來日若有再見,這夙孽血債,定要一筆筆向她討回來。”


  羅陽看著若兮,隻覺那美麗悠婉的眼眸中,淡淡染了一層仇恨與哀涼。這樣的神情,那一瞬,化成絲絲縷縷,與另一個身影漸漸重合。


  她是畫中仙,飄然也如煙,難道有一日,也會為了複仇不擇手段嗎?

  又或者多年以前,還有一個女子,俏麗出塵,帶著一抹清豔,這樣無塵無垢地站在麵前。可現今,又去了何方?


  他是醫者,醫病,醫不了心。有時想來,真覺無奈。


  “過去的恩怨,就不要用來折磨現在和將來的自己了吧。我們羅家,確實曾經虧欠於她。我是自斷一臂,願能平息她之憤恨。”還是溫淡的笑,似乎他的眼中,從來盛不下仇怨。“公主從來都是善良的好姑娘,你們又是親姐妹,若還有幸相見,請答應羅陽,莫要互相殘殺。”


  “可你這樣好的醫術,就,就——”柔弱的聲音有些澀住了,望著麵前的白衣公子,想到他再不能行醫救人,再不能溫柔地為自己診脈,心裏隻覺得更痛了,好像自斷經脈的,也是她。


  “確實有些可惜。”極輕一歎,如拂過的塵沙。“不過,天下之大,總也還有別的事可做。比如,陪公主你深入西照山間,也算好事一件。”他笑著,淺淡戲謔打破嚴肅氣氛。


  “就算這樣,她也害死我母妃,害死許多忠臣良將,我不一定原諒她。”目光投向遠處的蔥蘢葉片,若兮總是誠懇的。


  “不急,隨緣就好。”


  洛陽,鎮北王府。


  一夜春雨寒,幾多情殤漫。花紅柳綠昨盡看,今朝相見,隻剩紅消翠減泥土泛。


  已是下午時分,日落西斜,霞光影上,殘陽如血,相映成輝。紫紅的顏色在天邊肆無忌憚,牡丹閣裏卻是寂靜無聲,好像這裏,並沒有生靈存在。


  地上,抱膝坐著一個人兒。她直盯著地麵,長長的睫毛下,眼眸紅腫,空無一物。旁邊的桌子,擺著藥碗和膳食,皆整整齊齊,紋絲未動。


  從昨日到現在,一天了,雪瑤就坐在這裏,任淚水流幹,任心痛的感覺蔓延,再蔓延。沒有喝藥,因為她到底要看看,是攝魂散的噬心幻景厲害,還是心上本身的痛苦更甚。


  當然,結果就是,原本已經痊愈的手臂上,又憑空多出一道道割痕,那是碎瓷片劃上去的,鮮紅的痕跡映在潔白的肌膚上,分外鮮明。衣袖遮擋,掩住傷口,掩不住落魄心魂。


  “哢嚓”,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


  說來,他也真看得起她,為防止她溜走,門窗上都命人連夜趕製了銅鎖。一共九把,九九歸一,同下地獄。


  “砰”地一聲,門開了。


  “唐雪瑤,你要幹什麽!”質問,焦急,怒意,似還有說不出的感覺。下一刻,慕容謙已經出現在她麵前。他居高臨下看著她,她如此單弱無力,隻是那神情,三分冷,三分迷,三分傷,還有濃墨重彩的倔強。


  侍女已經報過好幾次,不肯吃飯,也不肯喝藥,分明的,她是要和他賭氣。


  心狠手辣的是她,不知廉恥的是她,今日尋死膩活的還是她。


  她似那霧中的牡丹花,不知何時,便要露出尖利的刺,剜在心上,留下永恒的傷痕,卻還遲遲不願放手。


  她冷冷地,好像隻剩下軀體在掙紮,“我不想怎樣,離開便好。”


  覆水難收,天人難變。


  他的風流多情,他的幽邃無心,還有他的初戀摯愛,太深,她如溺水一般,呼吸都困難;而她的高傲倔強,她的謊言欺騙,還有她的所謂水性楊花,也如一根根利刃,時刻碰上,必要淌血流淚……


  邪雅的音容,魅惑的神情,如果看一眼都成了傷害,那不如,一別兩地音書絕,起碼來得快些,不致折磨到生不如死。


  當作沒聽見,壓製住一切感情,慕容謙顯得無喜無怒,卻仍有一絲沉鬱藏不住。他一手扶著她的臂,一手扶著她的肩,半扶半抱著她坐在床上,而後遞給她藥碗,“先喝藥。”


  “除非回到南楚,否則早晚也是死路一條,吃藥與否有什麽區別。”堅定得不容置疑,目光直投向地麵,雪瑤絲毫沒有接過藥碗的意思。


  慕容謙的神色也更暗了,眼裏,陰霾包裹著憤怒和冰冷,“本王再說一遍,先喝藥。”


  陡然提上一個音量,冷脆的女聲在屋裏回蕩,“我也再說一遍,我要回南楚!”說著,她起身,旁若無人向門口走去。


  她要的,他明明都給不了,卻還要將她禁錮在此。她是囚犯嗎?還是玩物?

  況且,昨日那樣絕情的話都說了,她繼續留在這裏,除了加深彼此的傷害,別無它用。


  不甘,不願,還有痛惜與苦澀,心海波瀾,濤濤席卷。


  隻是下一刻,她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粗暴地拽回到身邊。


  “唐雪瑤,你就這麽著急,是想見十弟了,還是別的情郎啊!”慕容謙直盯著她,盡是嘲諷與挖苦。眼底忽然略過她眉頭扭曲的一瞬。他不解,片刻,又忽然想到什麽,掀開她的袖子,觸目猙獰的傷口帶著陶瓷碎渣,血跡還未凝固,內衫衣袖紅漬遍布。“來人,去請馮太醫來。”他疾聲道。


  她可真狠啊,就因為要和他置氣,就因為要盡早離開,便這樣殘忍地自我傷害。這樣的女人,即便有心,恐也是黑的。可他的心,為何也在滴血……


  用力抽回鮮血遍布的手臂,又是狠狠一痛,她笑了,淒涼狂放,“嗬,既然我如此不堪,又何必汙了王爺高貴的眼!於王爺來說,除了柳蓉兒,其他女人都等同玩物;可十弟不同,他真心待我,因為我是他愛的第一人。既然如此,不如你與柳蓉兒再續前緣,而我,和詮雙宿雙飛,豈不各得其所。”


  無論何時,雪瑤都要掩飾對他的感情,哪怕用誤會,傷害的方式。好像隻有這樣自欺欺人,才能緩解最痛的怨念。


  兩人先對而視,中間橫亙的哀傷與悲涼,遠過洛陽與杭州的距離,又像是萬尺淩崖,要麽兩岸分別,永不再見,要麽共墮深淵,彼此折磨到死。突然,他狠狠掐住她的下巴,陰鷙,憤恨,又隱隱藏著無助,“既然知道自己不過是玩物,就該謹守本分。這樣背叛,威脅本王,本王保證你的下場很難看。”他的聲音仍是低沉,音量不強,隻是含在其中的狠意,令人不寒而栗。“還有,你的生死,本王不在乎。所以,吃藥,吃飯,你都自便。但有一點,本王的人,就算毀了,也絕不給別人染指。”


  不小的身高差距使她不得不抬頭望著他,壓迫感無形傳來,想要反唇相譏,又被他寬大的手掌製住整個下頜兩腮,欲發聲而不得。紅腫的眼眸圓圓睜開,好像難以置信。盛滿悲傷的倔強,她隻覺得,最後一瓣琉璃,也碎了,帶著美麗的色彩,流動的光華,徹底破碎。


  不是說,再不許任何人來傷害她的嗎?多動聽的保證,到頭來,傷她最深的,莫過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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