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性命以要之
“大膽!”兩位護法同時拔拔嗬斥。
“嗬,”雪瑤笑得極為張狂,聲音冷厲,“怎麽,本公子為貴教鏟除叛徒,難道有錯嗎!”
“豈有此理!我水族事務一向由四長老決定,豈容你一個外人插手!”怒目圓睜,其中一個護法嚴聲厲責。
“水族的象征是神女,可你們一向以四長老為尊,是我豈有此理,還是你們別有用心?”音量降下幾分,聲勢卻絲毫不弱,雪瑤看向周圍教眾,言辭懇切,大有蠱惑之意,“眾位弟兄,你們想想,這些長老,這些護法,他們若沒有野心,怎會無端把持教務這麽多年,又怎會處處淩駕於神女之上?什麽輔助,什麽幫襯,還不都是權力和欲望嗎,冠以美名,行專製之事,真是可笑。他們要是做到盡心盡力輔佐神女了,為何北翎軍會兵臨西照?神女是水神之女,自有天地清明護佑,何用這些權欲之輩相助。”
伶牙俐齒,蠱惑人心,從來是她唐雪瑤的強項。
乍聽此言,道理十足,眾人再度沸騰開來,議論紛紛。一時間,許多人附和,也有人辯駁,還有少數人無言靜思。
“你,你一派胡言!”其中一個護法被激得口不能言勉強吐出這幾個字,揮刀欲和雪瑤拚命。
“夠了,都住手!”清冷冰音傳來,不怒自威。一襲水藍的清心起身,神情肅穆,眸光無意間停在雪瑤麵上,“本座的意思,也是處死這兩人。”
隔空送出一個精明笑顏,雪瑤收劍轉身,隨著衣袂翩翩,直徑出了洞口,幾步之間,有人憤恨,無人動手。
“神女,這姓韓的妖言惑眾,目中無人,不可饒恕。”護法連同幾個弟子開始勸諫。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各位如此惱羞成怒,本座難免生出他想。”短短兩句話,直擊人心。
的確,有了雪瑤的鋪墊,今後水族中,再有人再公開反對清心的意見,便會自此背上不敬神女,意圖篡位的罪名。到時,不必清心責難,其他教眾也會群起攻之。
潺潺溪水碎波,鳥語花香零落。泉水邊,雪瑤正俯身清洗血跡。一捧捧清泉,一遍遍洗過,為何指尖,還覺血汙遍布;為何心上,仍感血染纖塵。
“殺人的感覺怎麽樣?”像這泉水一般,清心的聲音流淌過。
“你最好永遠都不知道。”有些自嘲,有些無心,雪瑤看著鳴泉流過指尖。
“其實你不想殺人的。”極輕,極淡,極堅定。從那張俊俏無雙的麵容上,清心看到了欲望和滄桑。
“不想做的事太多了。可想要的,總伴隨著不想的。”雪瑤側頭向清心,無波無緒,“就像那兩個士兵不死,就會有更多的逃兵,而清心你,也不能就此立威。”
“但瘟疫之事,畢竟是我們放出傳言,他們逃難也情有可原。”搖搖頭,畢竟善良,畢竟涉世未深,清心不禁歎惋。
半個月前,在雪瑤的建議下,清心密令一些親信放出消息——山中爆發瘟疫,水神指示,需向東北方避難。
聽取各方消息時,民眾總習慣不假思索地接受,於是乎,頭痛腦熱的人以為自己重病不治,患了感冒的人以為自己染上瘟疫,就連勞損筋骨者,也以為自己進入疾病潛伏期。這樣的思想指導下,村民們踏上逃亡之路,有限的木船擁擠不堪,臨近的城郭布滿人群。眾人疲於奔命,其原因,就是躲避一個捏造出來的天災人禍。
愚弄民眾並非本意。不過,此番景象,確實是雪瑤的意圖。戰爭,烽火連天,總伴隨著人命傷亡。與其到時曆經生離死別的無望,倒不如懷著水神的聖潔指示,逃命他鄉。
如果直接告知西照的人民,戰爭來了,水族頂不住了,對民眾是打擊,對士兵的信心,更是毀滅。如此,無異於自亂陣腳。
現今,隻說瘟疫橫行,鼓勵民眾外出避禍,再向士兵們分發靈藥仙草,雪瑤以為,總該十全十美。
不想,總有人太過熱愛隻此一次的生命,冒著處分的危險,也要逃之夭夭。
“他們也許無辜,但百姓是真的無辜。百姓們什麽都沒有做,不該承受這些欲念帶來的戰火。”雪瑤直視手上流過的水波,那雙鳳眸,煙雨迷離,映著蒼穹變幻。她突然想起娘親,想起石婆婆,想起茹兒,想起太多無力,卻堅強生活的人們。
很多時候,平凡百姓是沒有選擇,所以他們不該無畏喪命。而割舍的,應為強者。就像那個兩個士兵付出生命,而她,亦再度血染,將為攝魂散所折磨。
清心突然上前一步,俯身蹲下,與雪瑤正對,抓住那滴水晶瑩的淩霄玉手,“不用洗了,心上幹淨,手上不要緊的。”
“是嗎?”雪瑤看著清心,那樣清澈的人,竟然覺得,她心上幹淨。有喜悅欣然,有感動懷戀,卻不願一個單純的姑娘,錯看了她。“十七歲,我第一次殺人,用的是一柄鋒利的匕首。”折下一根柳條,在泥土地上畫下一條分界,還有三個圓點,她邊說邊指點著,“當時慕容謙在後麵追我,前麵是宮門,宮門口有一個守衛士兵。然後我從城牆上跳下來,一下就刺進了那個守衛的喉嚨,鮮血是熱的,濺在臉上,一吹就涼。我殺了他,因為他擋了我的路。後來,直接或者間接,我又殺過很多人。”蒼涼與悲惋含混交雜,剛強的女聲也弱下幾分。
凝視雪瑤,久久不能回神,清心深切感到,麵前這個女子,曆經太多顛沛流離。這些,是自己不曾經曆過的,而三言兩語,亦不能感同身受。不覺握緊那消瘦有力的玉手,清心不知更好的勸慰方式。
“如果你當時被他抓到,會有什麽後果嗎?”似是為了活躍這片凝重,清心含著狡黠笑靨。
雪瑤信口說來,幾分戲謔,“大概,我就沒命站在你麵前了吧。”
“他會殺了你?”莫名地緊張起來,清心也不知自己想聽什麽樣的答案。
“他殺我的時候,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起身,淺笑不變,卻跌入滄渺之境,半響,雪瑤玩笑似地補充一句,“你信不信?”
“不信。”清心毫不猶豫。
“嗬——”低笑出聲,眼前卻浮現出她和他的一次次爭吵,“失身”那一巴掌,被扔進王府地牢,毒酒白綾……所有這些,不說,不想,不代表不存在。她吃了多少虧,可外人眼裏,那人竟還似情深意重。
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就該逆來順受?
世事中人啊,究竟都是怎樣看人看事的。
夜半時分,月光如瀉,透過洞口灑進水族總壇,半明半滅,飄忽不定。
此時,神女的所居大門緊閉,灰白石門映出薄涼之色。而唐桀正站在門外,頗有些緊張不安。瑤妹進去已有多時,看神色,那兩個女子皆是冷淡倔強,似乎賭氣,又似乎拋了過往。
靈動的女子聲音隱隱若若,石門外聽得不甚真切。“啪”,唯有那清脆的一巴掌,響徹石洞。再過些時候,石門轟然大開,清心大步踏出,怒容染了清冽,“來人,去告訴慕容謙,三日,如果他不退兵,就等著他的女人被淩虐至死吧!”
北翎軍已對西照行程合圍之勢,進攻隻是時間問題,而那位王爺,大概在等待一個最小代價換最大果實的契機,一舉滅了水族,滅了西照。
這片土地啊,貧瘠或荒涼,都是她世代居住的故土,身為神女,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策。
“清心——”唐桀叫住了她,未來得及開口,便被清心搶白道,“不守信用,拒婚潛逃的人沒資格教訓我!”說罷,清心甩袖離去,半分情愫也無。
被揭起短處,唐桀一時怔住,不知作何回答。他騙了她,存心給她虛假的承諾,隻是因為旁人。這些,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他欠她的。回過神來,再抬眼,已不見了那水藍身影。
三日後,春光如水,豔陽明媚。雲海之巔,繁茂兀立的女貞樹旁,一個年輕女子綁縛於上。藏藍男衫,披頭散發,眼眸處蒙了黑紗,丹唇皓齒亦塞上粗麻布。乍眼看去,淩亂狼狽,也單弱無依。她身側一左一右站了兩人,各持一柄大刀,架在她頸上,隻消寸許,便可割傷肌膚,令鮮血延於頸肩,令弱縷魂斷柔腸。
前方不遠處,另一女子及許多水族士兵也迎風而立,麵向遠方山崖,倚望著,等待著。
終於,隨著清風,一道人影顯現,紫衣華裳,銀白外衫,陽光流動在他精致的容顏上,貴雅,邪逸,還有幾分莊嚴幽邃。足尖點地,慕容謙落在這些人前方,隨意覷一眼那開著繁花的女貞,而後,滿樹淨白不能打動分毫,樹下驚豔也無動於衷。
收回目光,慕容謙漫不經心道,“神女請本王來,就是了看你們兩個吵架嗎?”
清心無聲一笑,汩汩如泉,“我們是吵架了,而且,如果王爺不退兵的話,我還會要了她的命!”
“用自己的戀人來要挾本王,神女啊,本王是不是該誇讚你的天真呢。”含了輕淡的嘲諷,幽幽眸光深不見底,一分一毫都吝惜投給那女貞樹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