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書
越城是一座千年古城,惜毀於戰火,現在的城市是戰後重建的。
雖是重建的,但也是在原來的老城基礎上建起來的,城區街巷有點窄,不過也有好處,保留了不少參天古木,街道兩側綠樹成蔭,給行人提供了不少方便。
遠夏就溜著樹蔭漫步,看街市店鋪,觀百態人生。
男人們光著膀子或者穿著背心在樹下納涼,喝茶下棋聊天,女人們搖著蒲扇旁若無人地嘮家常,孩子們則三五成群圍在一塊玩玻璃彈珠,拍畫片兒。
店鋪都是國字號的,不外乎衣食住行,跟肅陽差不多,隻是品種更多更齊全,規模更大一些。
遠夏溜達到新華書店門口,便抬腿進去了,書都擺在玻璃櫃台裏或櫃台後的架子裏,顧客隻能瞪大眼挑選,想買什麽書都是不能試閱的,隻能報書名讓售貨員取。
一名女售貨員在趴在櫃台上瞌睡,見人來也沒挪窩,隻是腦袋換了個方向。
遠夏看了一圈,各種馬克思毛澤東著作,文學著作則以紅色題材為主。
他家裏有一套毛選,就沒必要買了。
他一路看到售貨員趴著的櫃台處,眼睛一亮,竟有不少耳熟能詳的外國文學名著,這在前幾年是不可能看到的,這說明什麽?這些禁書可以出版發售,出版界的風向變了,思想開始解凍了。
遠夏指著玻璃櫃台下的文學名著,禮貌地說:“你好,請幫我拿一下這幾本書。”
遠夏說的是標準普通話,他們廠裏的人都來自五湖四海,平時交流都用普通話,雖然他們在家裏還是說方言,在外麵跟本地人交流是用本地方言,這幾種語言切換起來毫無障礙。
對方聽他說普通話,也不敢輕慢,掩著嘴打著哈欠起來了:“哪本書?”
遠夏說:“這幾本外國文學名著。”
對方拿了兩本出來:“輕點翻,別弄壞了。”
她拿出來兩本書是《安徒生童話選》和《獵人筆記》。
遠夏翻看了一下,都是極優美的譯文,他又看了一下價格,一本是1.8元,一本是2元,下意識裏覺得這書真便宜。
但想到這個年代的工資水平和物價,實在不算便宜,普通工人一個月也才二三十塊錢。
遠夏猶豫一下,決定買下這兩本,給弟弟妹妹們看,他們需要了解肅陽甚至中國以外的世界。
售貨員見他付款爽快,倒也有些意外。
遠夏再次看了看櫃台裏的名著,都想要,但目前真沒有實力買那麽多書,他是出來尋賺錢門路的,而不是為了花錢。
遠夏讓售貨員幫忙用舊報紙將書包了,免得自己手上的汗漬弄髒了新書,拿著書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知道該回去了,下午馬安民要去越城軸承廠,雖然隻是提交訂單,取貨要到明天,但他也想跟著過去看看,沒準能碰到鬱行一呢。
遠夏快步往回走,回程路上,他注意到馬路對麵聚集了很多人,他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便不打算過去。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停了下來,穿過沒什麽車輛的馬路到了對方,發現了一家租書鋪。
是的,他沒有看錯,這是一家租書鋪。準確來說,是租書攤,因為沒有店麵,攤主隻是用一個大木架裝書,靠放在一堵牆上,裏麵擺滿了小人書。
而圍在攤子邊上的都是小孩兒,他們坐在人行道上,低著頭聚精會神地看書,多數是人手一本,也有少部分是兩個人看一本。
人雖然很多,但很安靜,大家都沉浸在書本的世界中。
遠夏看見書架邊上寫著“小人書租借:1本1分1天”。他仔細看了看,老板的小人書足有兩三百本之多,有古典名著,也有神話傳說故事、曆史故事,更多的則是各種革命戰爭故事,比如《雞毛信》《狼牙山五壯士》等,還有不少電影繪本,五花八門,內容龐雜,圖畫精彩,難怪會吸引這麽多孩子。
遠夏粗略數了一下,看書的小孩有二三十個,他們一天肯定也不止看一本,賺個塊把錢完全不成問題。
遠夏拿起一本小人書,翻看了一下定價,一本差不多定價一角五分左右,非常便宜。
但如果一套有十本,這就不便宜了,家長肯定不舍得給孩子買,畢竟內容含量少,不值得反複翻閱。
現實的情況往往是,家長認為這是閑書,根本不願意給孩子買來看。
所以孩子想看小人書,就隻能自己攢錢買,但自己買畢竟有限,買一本隻能看一本,買一套隻能看一套,還有那麽多呢。
這也是租書攤之所以這麽受歡迎的緣故,買一本連環畫的錢,能夠看十五本!誰不願意呢!
遠夏忽然有了主意,他要給爺爺開個租書攤,也不用賣別的了,如果生意好,甚至可以租個房子,再也不擔心風吹日曬。
遠夏又看了一下這些小人書的出版社,就是省出版社出的,印刷地點都在越城,這就意味著,他可以直接從越城買書回去,等下午去了軸承廠,他就去出版社問問情況。
遠夏興衝衝回到旅社,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鬧鍾,三點一刻,他回到房間,馬安民父子剛剛還沒醒,便忍不住拍醒了馬建設。
馬建設一臉迷瞪,抹了一把臉,打著哈欠問:“幾點了?”
“三點一刻,要不要叫醒你爸?”遠夏壓低了聲音問。
馬建設便大聲說:“爸,三點半了,我們什麽時候去學車?”
馬安民也醒了:“三點半了嗎?那我起來,先去軸承廠交提貨單吧,再帶你們去學車。”
馬安民開著車,帶他們到了越城軸承廠。
遠夏對軸承廠十分熟悉,上輩子他參加工作後,幹的是最肮最累的機械修理工,但他並沒有抵觸,很快就上手,表現優秀,各種機器都能修,廠裏還送他到越城機械廠進修學習。
機械廠將他安排到了自己的子廠軸承廠,在那裏認識了鬱行一。兩個年輕人十分投緣,誌趣相投,成了最好的朋友。
後來鬱行一不滿軸承廠死氣沉沉的景象,想出來單幹,便寫信征詢遠夏的意見。
這想法正好與遠夏的不謀而合,兩人便一起停薪留職下海,辦了一個叫行遠機械的零部件加工廠,就是後來行遠機械集團的前身。
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遠夏看著越城軸承廠大門的時候,手不禁顫抖起來,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他趕緊扭頭控製了一下情緒。
車子在軸承廠門外停了下來,沒開進去,馬安民下了車,步行進去交提貨單。
遠夏和馬建設跟著他一起進去了,門衛還是遠夏認識的老常。
老常認識馬安民,見他們過來,隻是例行公事登記了一下,說:“進去吧。”
遠夏張開嘴,猶豫一下,還是沒出聲。等他們進去之後,他又突然停下來,說:“馬叔你們先去,我去打聽點事。”
馬安民父子都驚訝地看著他:“打聽什麽事?”
遠夏說:“一點小事。你們先去忙吧,我一會兒在那棵桂花樹下等你們。”他伸手指著前方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
馬建設意外地問:“遠夏你來過嗎?那麽遠你怎麽知道是桂花樹?”
遠夏舔舔唇,笑著說:“沒有啊,那棵樹不是桂花樹嗎?我看葉子和樹冠猜出來的。”
馬安民說:“還真是棵桂花樹,你眼真尖,那行,一會兒樹下見吧。”
遠夏跑回到門衛室,對老常說:“師傅,跟你打聽個人。你們廠是不是有一個叫鬱行一的人?”
老常聽完便問:“什麽?叫什麽?哪幾個字?”
遠夏說:“姓鬱,憂鬱的鬱,行一。”他用手指在桌上寫下了行一兩個字。
老常搖頭:“沒有,我們廠裏沒這麽個人。我在這裏幹很多年了,從來沒聽說過這麽個人。”
遠夏滿腔希望被澆滅:“哦,那我可能記錯了,謝謝啊。”
遠夏有些沮喪地往桂花樹走,努力回想鬱行一到軸承廠的具體時間,他記得鬱行一是79年到的軸承廠,那可能是下半年才過來的?
現在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畢業了,是還沒進廠報到?那他人現在在哪兒?老家嗎?可他家裏也沒什麽人了啊。
茫茫人海,他根本不知道鬱行一在哪兒,但想到鬱行一就生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他又安慰了不少。
算了,等上大學後再來吧,他一定會找到鬱行一,重新認識他,再次跟他成為最好的朋友。
遠夏在桂花樹下的石凳上坐著,仰頭看著枝葉紛披的樹冠,想起曾經很多次,他跟鬱行一坐在這兒暢談人生和理想,他的嘴角不由得勾了起來。
“遠夏,你幹什麽呢?笑得這麽詭異,有什麽好事嗎?”馬建設和他爸出現了。
遠夏趕緊收拾表情:“哦,沒什麽,我今天給我爺爺找到一個賺錢的法子。”
“是什麽?”馬建設急忙問。
“我決定開個租書攤,出租小說和小人書。”
馬建設略思索片刻,豎起大拇指:“行啊,遠夏,有想法啊,我覺得這是個很不錯的點子!”
馬安民也讚許點頭:“租書不錯啊。這樣你爺爺也不會太辛苦,你弟弟妹妹跟著也能多看點書。”
馬安民讀書少,還是參加八路軍後才掃盲的,他一直都認為讀書是非常有用的事,哪怕是那些年知識分子被批臭老九,他也不讚同。沒有文化知識,哪能造得出這麽精密的機械呢。
遠夏也興致勃勃:“我這兩天要去買書。想去出版社問問,能不能買到書。”
馬安民問:“新華書店沒有嗎?”
遠夏笑著說:“有。但是新華書店都是原價書,我想批發價買。馬叔,能不能以咱們廠子的名義去出版社買書,就說咱們廠裏為了豐富大家的業餘生活,要辦個圖書館,想去買點書。”
馬安民笑了:“怎麽不可以?完全可以。咱現在就去,我知道出版社在哪兒,開車經常經過那邊。趕緊去,現在可能還沒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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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說希望在這一章看到文案那一幕,其實有點早啊,我們遠董現在沒進工廠沒上大學,他憑空會修機器,豈不讓人覺得他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