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冷眼相待
劉亨走進下邳城內,沒感受到一點來自徐州首府的歡迎,境況和來救援徐州的時候大相徑庭。
如果這還能說是他沒有表明身份的原因,那麽劉亨在向驛館官員出示他的介紹信,就是“傳”的時候,也沒有引起半點波瀾,這就很詭異了。
因為漢代官員的介紹信必須是由從下到上的三級聯署才能有效的,也就是說對方可以通過這封介紹信清楚的知道你的身份、品級、家庭住址等等,絕對不存在漏寫和寫錯的可能。
上品級的官員要讓驛館的官員來迎送,更大的還要通知當地官員,萬一有個道德大儒或是退休公卿宿在這裏卻沒有接待好,人家回去寫篇文章在圈子裏一傳,本地的官員算是倒黴了。
這事關接待標準和花費大小,在這方麵含糊不清是會吃官司的。
比如,一個官吏死在了你這個驛館裏,上級政府要順著你這條線往下查。這個官員的行動軌跡,什麽時候到這個驛館來?什麽時候離開,在你這個驛館呆了幾天,吃過什麽東西?這些東西是什麽時候采購的?由誰送來等等,必須記得清清楚楚,所以不法分子想借驛館來撈錢的難度實在不小。
而要說驛館乃至下邳的官員,完全不知道劉亨這個秩三百石的官員入住的事,這也是無法想象的。至少不也得派一個佐吏來慰問一下嗎?
可是到現在為止,除了送來每日必需的水和食物,其他的什麽也沒有。驛館的小吏還對一行人翻了好幾個白眼,愛搭不理的。話也不回,問題也不解決,冷漠的過分。
連鄭益這個沒有官身的人都覺得招待不周,每日拉著劉亨出門覓食。
陶謙肯定是知道的這個事兒的,可是他也不能作出太大反應,這是徐州所有的文武對劉備的態度。他們清清楚楚的告訴劉亨,我們不歡迎你,就差指著他的鼻子罵街了。
劉亨不以為忤,第二天他把鄭益留在驛館,自己一個人就出了門。
劉備雖然還沒到,但他也應該做些什麽。
他陸續拜訪了陳珪為代表的徐州文武,想要略微為劉備拉攏一些盟友。結果自然不消多說,沒有一個人願意見他。
陳登知道現在情勢不好,不見就對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望向了陳珪,劉備不是別人,就算他吃了這個悶虧,日後未必沒有騰達之時。
陳珪看都沒看陳登,隻是吩咐下人告訴門外的劉亨,他偶染風寒,不便見客。
劉亨去了好一會兒,陳珪看著仍然有些過意不去的陳登,終於恨鐵不成鋼的開口了。
“登兒,他劉玄德再厲害,那也是以後的事了。現在如果我們不和徐州的士族們站在一起,不但將來曹豹會取代陳家在徐州的位置。你在徐州官場也會被處處針對,和陳家一樣成為眾矢之的。至於劉備顯赫了,老夫敢斷言,隻要他還在徐州一日,我陳家都是他繞不過去的門檻。”
見陳登臉上還是有點不悅,陳珪又開口了,“以前老夫是低估了劉備,現在卻是老夫高估了他,或者說是高估了劉備麾下那個年輕人。現在看來,當初他憑一封書信讓曹操退兵,也隻是誤打誤撞而已。呂布偷襲兗州,這誰能料得到呢?所以才被他欺世盜名,當時老夫可也是驚疑不定啊!”
提到了那個年輕人,陳登的眼神這才亮了起來,年輕人這份好勝心真是改不了啊。
陳珪搖搖頭,“登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劉備今日的遭遇也曾類似的發生在曲逆候陳平的身上,你知道他做出了什麽反應嗎?”
陳登搖頭,“難道以陳侯之智也曾蒙冤受屈嗎?”
“冤屈倒不至於,但也是遭到陷害。”陳珪解釋了一句,又繼續說道,“當初燕王盧綰謀反,高祖身患重病不能領兵,於是派遣樊噲以相國的身份出兵討伐。樊噲兵馬剛剛出發,高祖身邊就有人說樊噲的壞話。高祖大怒,派周勃和陳平乘快馬到軍中奪了樊噲的兵權,然後就地斬殺。”
“樊噲沒死。”
“是,樊噲沒死。陳平受命之後就對周勃說,樊噲是高祖舊臣,又是呂後的妹夫,今日一時怒火要殺了他,之後恐怕會後悔,不如把他擒來讓高祖自行處置。周勃同意了,於是兩個人築高壇,用聖旨召樊噲。樊噲受命而來,陳平用囚車把他送到長安,讓周勃帶兵平亂。路上,高祖皇帝就駕崩了。”
“昭王驟然離世,惠王聽信讒言。”
“是啊,兩人領兵在外,又自作主張,禍害隨時可能會發生。陳候立刻派人回宮報告對樊噲的處置,等到呂後傳召命二人屯兵滎陽。陳平接令那天就動身回宮,於高祖靈前慟哭嚎啕,向高祖解釋這件事情,其情甚悲,左右無不垂淚。呂後哀憐不已,說這件事就算了。”
陳登眼裏已經滿是崇拜之色,“陳侯珠玉之智,神鬼莫測。”
“還沒完。”陳珪的聲音拉的老長,“陳候又堅決的請求呂後讓他宿衛宮中,呂後說他還要教導輔佐皇帝,所以拒絕了。”
“妙啊,妙啊!”陳登撫掌大笑,剛剛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
“所以,你再看看。自從曹豹向陶謙進言以來,他劉備有什麽反應?沒有,到現在還磨磨蹭蹭的不來下邳,莫非以為躲避可以解決問題嗎?還有你一直忌憚的那個年輕人,我以為他是劉備派來先向曹豹伏低做小的,至少這個態度要擺出來,未必便不能解決問題。可是他呢,不但沒有像曹豹服軟的意思,還來拜訪老夫,莫非以為這件事情是來硬的可以解決的嗎?殊不可笑!”
陳珪的聲音越來越有力,神情既有後悔,又有放鬆。
陳登訥訥不語,像是學會了什麽,又像是失去了什麽。
徐州文武沒有一個選擇見劉亨,個別人甚至冷眼相待。
糜竺也把劉亨拒之門外,之後暗中派人解釋說情勢所迫,還請他見諒。剿匪之事,如若不成,可以暫時退回小沛,不必急於求功。
劉亨覺得糜竺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麽,才會勸劉備吞下這個苦果,不要急躁。既然如此,本來就有底氣的劉亨也就不再四處走動,安心呆在驛館裏不出門,靜靜等著劉備到來。
徐州官員的反應不出劉義遜所料,士族啊士族,真是容不得半點冒犯。難道你們顯示的力量越強,旁人就會越畏懼你們嗎?不是啊。
總有一日,天是會變的。
PS:《史記》:其後盧綰反,高帝使噲以相國擊燕。是時高帝病甚,人有惡噲黨於呂氏,即上一日宮車晏駕,則噲欲以兵盡誅滅戚氏、趙王如意之屬。
高帝聞之大怒,乃使陳平載絳侯代將,而即軍中斬噲。陳平畏呂後,執噲詣長安。至則高祖已崩,呂後釋噲,使複爵邑。
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冀我死也。”
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之曰:“樊噲,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呂後弟呂媭之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則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
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太後及呂嬃讒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平受詔,立複馳至宮,哭甚哀,因奏事喪前。呂太後哀之,曰:“君勞,出休矣。”平畏讒之就,因固請得宿衛中。太後乃以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是後呂嬃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則赦複爵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