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一夢覆雲煙
宋明翊跪在邊郊墳頭前邊已經有五個時辰了。 ——昔日景和宮主子蕭妃娘娘的墳。 按律法,宋苑瓊本該是須厚葬的。隻是她的死,太過於突然,也太過於靜寂。甚至來不及備好棺材,便將她匆匆安葬。這之後,除了安瑾容等人時常來掃墳外,再無其別。 “苑瓊……我來看你了。” 他並未稱她一聲長姐,隻因他們二人其實並無多大血親,恰好都是宋家人罷了。當年宋家被蕭家滅門時,宋夫人膝下無子,僅有一女宋苑瓊,本是膳房的小生硬生生地擔起了宋家長子的擔子。 宋苑瓊其實是個性子善的,隻不過為在寥廓邃暗的宮闈牆中能保全性命,才以陰鶩毒辣將她自個兒禁錮起來。 她待他是如親故的,就如同一年以前,宋苑瓊在千秋殿大怒,說是即便拚了性命,也要將宋明翊救回來。 隻歎如今怒言成了真,一抔黃土,陰陽兩隔,他再不見她明眸含笑喚他一聲明翊。 宋明翊唇角扯了抹苦笑:“苑瓊啊……蕭家滅了,仇也報了,你說,你何時才能回來呢……” 天邊昏日沉沉,殘陽如血;故人煢煢獨立,踽踽獨行。 宋明翊早早傾心於她,她應當是知曉的。而宋苑瓊為求得他萬安隻身踏入宮門,他也應當是知曉的。輾轉相錯,當初的悸動,如今卻是化作了土灰。 是啊,蕭家滅了,仇也報了,天下也安然了。慕北卿與安瑾容,鳳漓與洛千川,安泠月與慕楓宸,莫挽歌與慕子胤,皆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偏偏為何,為何世事造化獨弄他們二人? 並非是每一份情,都能有個好歸宿。 “宋先生……還望節哀。蕭妃娘娘,大抵是本宮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了。” 宋明翊耳邊緩緩蕩起一個哀沉的女聲,他抬眸一望,隻見是安瑾容一襲縞素白衣,靜立在暮日下。 “草民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宋明翊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繼而拱手一揖。 安瑾容無奈笑笑,毫無顧忌地盤膝坐下,將一碗淡酒緩緩潑灑在墳土上,龜裂的幹土柔軟了幾分。 “你恨我嗎?” 宋明翊眸底掠過一絲悲涼,他也笑,隻是笑得愈發淒了:“草民不知皇後娘娘何意。” 安瑾容也不在乎宋明翊言語中的疏離,自個兒端起另一碗酒,仰首而盡。 良久,像是忽的記起了什麽,猛然將瓷碗往地上一摔,道:“你怎麽會不恨我?若是當初的宮宴上我不以此報複,隻將明月佩尋回來,說不定蕭妃娘娘此生,都不將與我有交集,也不會生出這事。” 宋明翊合了眸,不再言語。半晌,他起了身,歸去了。 他的背影被日光拖得老長老長。 安瑾容敬完酒,也歸了。墳上幾尺高的綠草在晚風中飄搖入畫。 數日後,宮中的安瑾容聽聞,南澤有個模樣挺清秀的宋姓教書先生,歿了。 正是宋明翊。 浮華一夢覆雲煙,黃泉長路共相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