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與黎遠之間的對話(六)
“因為我們懷疑,永生者是通過這個宇宙的因果波動來尋找新人類幸存者,新人類存在的數量越少,這個宇宙關於新人類的因果也就越少,永生者尋找到其他幸存者的難度也就越大。”一抹譏笑劃過了黎遠的嘴角,“這就是人類的本性啊,無論是數十萬年前的人類,還是數十萬年後的人類,都是一副德行。明明知道,就算全宇宙隻剩下一個人類,不滅絕自己的種族,永生者又怎麽會甘心回到自己的宇宙?可是人類就是會做這種看起來可笑滑稽的掙紮,互相殘殺著,以此來推遲永生者找到自己的時間。”
“你的意思是,幸存下來的新人類互相殘殺,為得就是讓永生者找到自己的時間推後一點。”
“是的,現在我的那個宇宙已經變成了一座血腥的森林。被永生者發現,是死;被自己的同類發現,同樣是死。”
呂烈看了一眼腳下的無盡深淵,提出了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那你來到這裏的目的又是什麽?”
“我來到這裏的目的?時間太久了,恐怕我自己都記不得了,讓我好好想一想。”黎遠的臉上罕見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在這個因果扭曲物中已經呆了多少年了?……一百年?肯定不止。一萬年?又好像太長了,幾千年大約是有的吧。
“在新人類主導的宇宙崩潰了之後,我和剩下的新人類幸存者躲入了第三旋臂的這個蟲洞之中……至少這裏有一點和達克斯悖論是一樣的,它們都是通過密密麻麻的連接在一起的時空線,來破壞因果邏輯。我和那些幸存的科學家試圖將這裏當做一個縮小版的永生者,研究這裏,來解開達克斯悖論的謎題,讓因果律恢複正常,抹殺在時空中永生者的存在。
“可是無論再這裏呆了多久,研究了多少次,我們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我們失敗了。達克斯悖論是無解的悖論,沒有人能夠破解它。就算有,那也已經是宇宙中真神才能觸及的領域了,不是我們這些凡人可以理解的。兩千年前和我一起來到這裏的五個夥伴,兩個死在了這裏,一個選擇通過這裏的連接,去了其它世界繼續尋求真相;還有一個你也已經看見了,他選擇躲入你們舊人類的世界,想要換一種角度來研究達克斯悖論……毫無疑問,經過了這麽多年,他也已經選擇放棄了,為了躲避無休無止的永生者的追求,他選擇將自己變成了其它的生物。換句話來說,他已經不再是人,以此來換取避免被達克斯悖論抹殺的命運。”
“那是……堯?”呂烈吃驚地合不攏嘴。
在這之前,他又怎麽能夠想到,來自上古時代巨樹神教的堯,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他和黎遠來自同一個世界,他們本來就是樹頂上的人類。
黎遠看著腳下,悵然道:“在這座巨樹上像是孤魂野鬼一般遊蕩了將近兩千多年,我們幾乎複製了一遍這座巨樹之上的每一個悖論,都無法破解,更不要說是比其複雜數千倍的達克斯悖論了。
“這個巨樹上隻有一個地方,我們還沒有去過了。”
兩人同時望向了腳下的深淵。
黃泉海。
“黃泉海又是什麽東西?如果這座巨樹被你們新人類稱為因果扭曲物,樹頂被你們稱為蟲洞的話,那麽這黃泉海的存在在你們新人類眼中,又該作何解釋?”
黎遠的回答:“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個蟲洞之中的黃泉海,我目前所了解到的知識是,那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其危險程度是我們所無法想象的。在數千年前我們這批探險的新人類剛剛抵擋這裏的時候,曾經小心翼翼避開那裏,避免和那裏搭上任何有關係的事物……可是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在這裏所能運用的所有方法都已經用盡了,我已經黔驢技窮了。隻剩下那裏沒有被探索過了,用你們舊人類一句話說,便是‘死馬當活馬醫’。”
(黎遠是從樹上來的。)
(原來他真正的目的,便是腳下的黃泉海啊。)
呂烈忽然想起了,在很久之前,當黎遠使用完“星鬥盤轉”之後智力退化到了幾歲孩童的時候,自己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問他為什麽要到這個巨樹上來,目的又是什麽。
當時黎遠給出的答案是:“我帶著這些果子,順著這巨樹,要去到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地方。在那個地方,稍有不慎,就是真正的神佛也會被吃得血肉不剩。而這些果子有神奇的功效,能夠保護我。”
記得當時楊威還嘲笑過他,覺得這世間最恐怖的也莫過於巨樹了,沒有任何在可怖的過此處。
原來是黃泉啊。
原來如此。
那麽為什麽呂烈和黎遠第一次見麵,黎遠背筐中帶著那麽多巨樹之果,也可以得到解釋了。
“巨樹之果擁有遮蔽炁氣的效果,而炁氣是天下所有有生之物的氣息,亦是秘術師感受天地使用秘術的契機。當秘術師吃下巨樹之果後,將會因為失去炁氣而失去自己的所有力量。但是我隨身攜帶著這麽多魔果,就是為了隱藏自己作為生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炁氣。
“因為黃泉海是死人的國度。我不知道那裏究竟存在著什麽。但是毫無意義,那裏不歡迎生人。一個生人進入,一定會引起其中一些強大生物的攻擊。我收集那麽多魔果戴在身上,就是要讓黃泉海中的原住民誤以為我也是一個死人,它們中的一員。”
黎遠指了指自己的腳下,繼續說道:“在我從我的宇宙帶來的生命計算儀徹底損壞之前,大約是距今一千年多前吧,初步分析,這個黃泉海便是一個反物質的世界,一個宇宙的奇點……如果說巨樹是一切因果扭曲的世界,那黃泉海便是因果顛倒的世界。在那裏活人沉睡,死人橫行,亮的熄滅,暗的照亮大地,那是比悖論更加悖論的存在。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地方,宇宙的某處又為何會誕生那樣的存在,或許是因果崩壞之後,世界之下一個更加扭曲的世界吧。
“不管怎麽說,隻有下去一次才知道了。”
呂烈有些奇怪:“黃泉海就在腳下,那你為什麽當初不直接跳下去?還要跟著我們辛苦跑這麽遠路。”
“因為黃泉海在於這個世界的最底層,在那之上,還有經過一段比暗更暗的深淵。而那段深淵連接著另一個危險的宇宙,其中寄生著另一個宇宙的原住民,其危險程度,如果我直接從這裏跳下去,通過那個深淵到達黃泉的話,恐怕到達黃泉的我是一具屍體了。”
至此,關於黎遠身上的所有秘密,當初那個爬樹五人團隊中最為神秘的人物,他身上的謎團基本得到了解釋。
而等待著呂烈和黎遠的,是更加凶險和未知的前途。
在他們兩人說話之間,遠處的太陽也由紫色全部轉化成了黑色。已經沒有時間留給黎遠了。
黎遠最後看了呂烈一眼:“現在我終於爬到了我想要的位置,直接通往黃泉海的生命之門即將打開,我也即將跳入其中。再見了,舊人類。”
一時之間,千言萬語匯聚在喉嚨口,呂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他隻得勉強笑了笑,拍了拍黎遠的肩膀:“去吧,去那裏救出你的愛人。祝你和她好運。”
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閃過了黎遠眼神,不過他隨即嘴角微微上翹了一下:“真是一個小機靈鬼,看來我也不太應該小瞧古人的智慧啊……我可從頭到尾都沒有透露過那個她的存在。說吧,和我的談話之中,你是從哪裏推測出這個信息的。”
呂烈隨意地聳了聳肩:“瞎猜的,誰知道呢,反正猜錯了也沒有什麽懲罰……就從你說有五個夥伴進入這裏,可是四個夥伴已經有了歸宿。最後一個又是誰呢?再加上你說到進入黃泉海中,眼神中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有一絲異樣的期待,我就猜想是不是團隊之中有一個類似你的戀人,先你之前進入了黃泉海。”
黎遠沒有否認:“她才是一個英勇的戰士,而我則是一個膽小鬼。我早就應該和她一起去那裏了。”
巨大的呼嘯聲從兩人的腳下傳來,呂烈低下頭,他看見一個金黃色的旋風正在腳下的深淵中形成,而那無數的罡風之間,隱隱約約一道巨大的門檻已經初現雛形。
“這……便是直接通往黃泉海的生命之門麽?”
黎遠向著呂烈搖了搖手,示意和他告別了。
“黎遠!黎遠!”看著黎遠倒著身子一躍而下巨樹之上,呂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衝到了巨樹壁的邊緣,向著下方的他嘶聲力竭大喊道:“老子特麽忘記問你了!老子離樹頂究竟還有多遠!光年的路,一直要等我爬到兩百歲,是不是你特麽地在逗老子!”
那在耳邊呼嘯的風聲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呂烈就算是喊破了喉嚨,聲音一出來就立刻被風吹散了。他不覺得這個距離下黎遠可以聽到自己的喊話。
在一片金黃色的生命之門中,他看見黎遠向他作出了一個手勢。
一片金黃色的文字,浮空出現在了呂烈麵前。
奇怪的是,呂烈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奇異的文字,但是當他第一眼與其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就在心底立刻認出了黎遠想說什麽:
我已經將我的時空巨人送給你了,繼續前進吧。無論發生了什麽,它都會幫助你的。
呂烈楞了一下,繼續向著下方大喊道:“那又要爬多久?”
那行金黃色的文字又變化了一種排列方式,毫無疑問,這一次呂烈仍然認出了其中的意思:
或許明天便到了,或許是一年之後,又或許比兩百年更長。
誰又知道呢,畢竟,宇宙的可能性是無限的。
金黃色的文字消失了,和腳下的風聲、生命之門,以及巨大的門中間那個不起眼的小人影,一起旋轉在呂烈的腳下。最後化作了一道閃電,歸於平靜。
呂烈立於巨樹之上,呆呆地看著腳下的方向,仿佛黎遠還在他的身邊一般。呂烈的意識開始恍惚起來,蘇文、楊威、三頭、食人梟、慕小白、唐演,無數人的身影開始在他的身邊環繞,周圍的溫度開始慢慢變暖。蘇文伸出冰冷的手,溫柔地抱住了呂烈的腦袋。
一陣冷風吹來,呂烈打了一個寒顫,從恍惚之中醒了過來。現實之中,仍然隻有他一個人,和那座支撐天地、通往無盡的巨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