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後暖陽，陽光洋洋灑灑落進畫室，落地窗的窗簾隨著風舞動，宛如一個俏皮的小姑娘正輕踩著木質地板上的細碎陽光。
趙思睦手執畫筆坐在畫板前，她看向沙發上的男人。
他略低著頭，安安靜靜捧著書，額前碎發落下，遮擋了眉眼，看不清臉。他修長的手指翻過書頁，像是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他換了個姿勢改為單手撐腦袋，露出輪廓分明的側臉。
趙思睦頓了頓，視線一偏，定在他的鎖骨。
他一身深色襯衣，袖子整整齊齊挽到胳膊，透著幾分矜貴，唯有領口意外鬆了三顆扣子，鎖骨若隱若現。
男人衣服下的春光讓人浮想聯翩。
再解一顆啊，不，兩顆。
男人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他忽然抬起頭，終於讓趙思睦看清他的五官。
“想看？”他勾唇，似漫不經心的一眼，“自己解。”
趙思睦的臉“哄”一下滾燙。
蔣銘繹？
他！！
趙思睦猛地睜眼，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不對，明明是她蠢得被電蚊拍電了，又從矮凳摔了，哪裏有什麽蔣銘繹？
腦子裏炸開了鍋。
羞恥，太羞恥。
衝散的記憶碎片漸漸拚湊起來，趙思睦低頭一看，身上還是那件禮服，她趕緊摸摸自己胳膊，再動了動腿。
嘶，疼。
但好歹都在，沒有缺胳膊少腿。
趙思睦終於鬆了口氣，哦，不用做鬼了。
“醒了？”偏清冷的聲音，仍舊不帶多少溫度。
卻激得她立馬回過神來，再想不起來夢裏那句不正經的“自己解”。
她僵硬的轉過頭，眨眨眼，確實是蔣銘繹沒錯。
他手裏拿著手機，同樣低著頭，同樣看不清眉眼，就這麽坐在她床側的椅子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手機上，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趙思睦又眨了眨眼，他還是在夢裏可愛些。
許是她許久沒有出聲，蔣銘繹終於分過來一個眼神，冷冷淡淡的一瞥，看不出喜怒。
趙思睦扭回頭，繼續看天花板。
好吧，也不能怪他，就算她真缺胳膊少腿了，她這小胳膊小腿的還能怎麽放不過他？
蔣銘繹看完最後一行字，手機倒扣在床頭櫃，他起身，“喝水嗎？”
為了遷就她，他微彎著腰，“還是哪裏不舒服？”
他習慣了端著張冷臉，連關心起人來也是冷冰冰的。
趙思睦哪敢生氣：“沒有不舒服。”
她衝他擠出笑，認認真真看他。
然後，她發現蔣銘繹看著人的時候特別專注，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能把人吸進去，但那張臉啊，平靜無波瀾，產生不了任何旖旎。
趙思睦乖巧的：“想喝水。”
“嗯。”蔣銘繹繞到病床另一側，替她搖起床。
趙思睦看他忙碌，心裏想的卻是她摔了，之後的記憶全無，不知道爸媽知不知道她爬樹了？爸爸知道了肯定是心疼她，媽媽麽，她又要挨訓。
她頓時沮喪起來。
摔成那樣，也不知道其他人看到會怎麽想。
蔣銘繹調好床，又給她倒水遞過去，“自己能喝？”
趙思睦：“……”
自己解？夢境的碎片又來了。
腦門疼。
趙思睦接過，不敢看他，“嗯。”頓了頓，“謝謝蔣叔叔。”
蔣銘繹：“……”
她喝了兩口就捧著玻璃杯不喝了，爸媽到底知不知道？
沒糾結太久，蔣銘繹像是會讀心術，“你父母不在。”
趙思睦豎起耳朵。
“怕他們擔心，我還沒有告訴他們。”蔣銘繹主動說。
見她明明在意得很，偏偏不肯問，他眼裏流露出幾分笑。
他重新坐回去：“其他人也不知道。”
趙思睦眼睛瞬間就亮了，她還是用雙手捧著喝了沒多少的玻璃杯，“謝謝蔣叔叔。”
她笑眯眯看他，這回可真是真心誠意的笑，越發顯出之前幾次的敷衍。
蔣銘繹不動聲色打量著。
他一不吭聲，那氣勢又來了，趙思睦收斂了笑，“蔣叔叔？”
“嗯。”他拿起手機看了眼。
“蔣叔叔。”趙思睦將玻璃杯擱床頭櫃，“我今天吧，其實是在助人為樂。”
蔣銘繹掀了掀眼皮：“嗯。”
嗯？就沒別的？
趙思睦很忐忑：“就是我看那小男孩可憐，我就想著我得幫幫他是不是？”
蔣銘繹又“嗯”了一聲。
她胳膊撐著床悄悄挪了挪，剛一動，牽動右腳踝的傷，頓時眼淚汪汪。
她怕疼啊。
“可我夠不到。”這話委屈極了。
蔣銘繹一愣，抬頭看她，小姑娘眼睛都紅了，活像他欺負了她似的。
她有這麽嬌氣？
“我下次就不會逞強了。”趙思睦自言自語。
其實還是在維護她的淑女形象。
蔣銘繹沒有拆穿：“嗯。”
才怪。
要不是穿著裙子，她說不定真能爬上樹去。
做足了鋪墊，趙思睦小心翼翼覷他一眼，“蔣叔叔，我爸爸在上海，媽媽在新加坡，離我都挺遠的。”
蔣銘繹點頭，不變的“嗯”，語氣都一模一樣。
“您也說了免得他們擔心，要不就索性不告訴他們了，您覺得呢？”趙思睦眼巴巴看著。
快說是呀。
蔣銘繹嘴角噙著笑，點點頭。
趙思睦也笑了，剛要道謝，隻聽他：“既然你已經醒了，我可以現在給他們打個電話報平安。”
趙思睦：“……”
蔣銘繹一本正經：“這事我全程看到了，我可以替你解釋。”
趙思睦：“……”
風水輪流轉啊真是，男孩要她幫忙保密，她還覺得他碎碎念得吵，這不就輪到她自己了？
果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喲。
表情崩了，心態也崩了。
趙思睦笑得比哭還難看。
可蔣銘繹還沒完呢，他點開通訊錄，“我先給你爸爸打電話？”
“還是你想先找你媽媽？”
趙思睦：“……”
真是好貼心呢？故意的吧。
趙思睦瞪過去，偏偏對方神情嚴肅，像是真心在為她考慮。
哼。
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狗膽：“蔣叔叔。”邊說邊伸手去攔，“別！”
蔣銘繹見狀，躲了躲，又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溫熱的一下，他怔鬆。
手腕被掌心的柔軟包裹，女孩的手像是沒有骨頭一般，也壓根沒有多少力。
趙思睦反應過來，一動不敢動。
燙手啊。
世界都安靜了。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從掌心開始又熱又麻，趙思睦連耳朵都滾燙。
病房門被敲了一下，腳步聲停住，“對不起。”
帶笑的一聲，話裏都是揶揄。
趙思睦倏地鬆開手，兩隻手都藏到被子裏。
“打擾了。”向揚邊笑邊退出病房，“告辭。”
那笑聲刺耳極了。
趙思睦麵紅耳赤，差點悶被子裏。
蔣銘繹收起手機：“回來。”
“好咧。”壓根沒打算退場的向揚大長腿一邁，又進了病房。
視線在那一男一女身上轉了兩圈，他很貼心的反手關上門。
趙思睦這會兒真是恨不得打個洞鑽進去，但她更怕蔣銘繹告訴爸媽。
於是，她努力擠出眼淚，又是眼淚汪汪的模樣，“蔣叔叔。”
“噗嗤”一聲，她知道是向揚在笑。
“您能不能別告訴我爸媽？”反正臉麵什麽的都比不上媽媽再次回來訓她。
蔣銘繹抿著唇，他就是逗逗她而已，但被她濕漉漉的眼睛直愣愣盯著，他倒升出幾分愧疚。
盡管八成又是她在演。
“好，我知道了。”他麵無表情說。
趙思睦吸吸鼻子：“謝謝蔣叔叔。”
向揚不知道兩人之間的官司，他把手裏的藥放床頭櫃，“沒事，輕微腦震蕩，膝蓋腳踝軟組織挫傷，回家休息幾天就成。”
趙思睦目光轉向他，他停住，反而去看蔣銘繹，眼珠子一轉，“思睦啊，我是你向叔叔。”
蔣銘繹：“……”
趙思睦：“……”
她可沒有給人當大侄女的癖好。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被子，隻當沒聽到，反正她腦震蕩了，頭疼胳膊疼腳疼，哪裏都疼。
向揚瞧她那樣，臉蛋紅撲撲的挺可愛，他忍不住就想逗一逗，這才剛一張嘴，蔣銘繹冷冷一瞪，行吧，他確實不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不要緊啊，沒有傷到骨頭。”趕緊轉移話題，他笑嗬嗬說，“等會兒就能出院，我給你點了外賣，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每樣都來了點，大概再有二十分鍾就到了。”
比起細心，還是向揚排第一。
趙思睦冷靜下來，大大方方道謝：“謝謝。”
“客氣了。”向揚笑彎了眼，有意無意去看蔣銘繹。
可人家呀，又開始看手機了。
得得得，自己就是操心命。
向揚又囉囉嗦嗦叮囑藥怎麽用，病房裏都是他的聲音。
“你怎麽摔了？”最後，他關心一問。
趙思睦：“……”
哪壺不開提哪壺。
向揚渾然不覺：“我隻看到你蔣叔叔抱著你。”
然後，他們就把她送醫院了。
趙思睦驚恐：抱？？？
向揚也驚訝，他又去看蔣銘繹，這大佬滿臉不耐煩，一看就是嫌他聒噪。
可他好奇啊，真好奇，要不再問一句？他視死如歸做足了準備，外賣到了。
嘖，真不是時候。
趙思睦如釋重負，卻在看到向揚擺出來的打包盒時又一次目瞪口呆。
粥、小籠包、油條、意麵、披薩……
這就是他口中的每樣來一點？
“想吃什麽？你先挑。”向揚問。
滿滿一桌全擺在趙思睦跟前，她傷的是胳膊和腿，也沒什麽大忌口。每回穿禮服前她都不吃，這麽一折騰，真餓了。
尤其是披薩，她就愛垃圾食品，向揚買的還是她常吃的那家披薩。
那脆脆的餅，一口咬下去都是料。
嘶。
向揚看她擰著眉認真挑，由衷覺得這姑娘還挺乖，更熱情的服務上了。
趙思睦視線第三次停在披薩上，四塊薄餅，上頭料十足，香味一陣陣傳來，更餓了。
可是……
形象很重要。
她忍痛拿起那碗沒滋沒味的皮蛋瘦肉粥：“我喝粥。”
“就喝粥？”向揚意外。
趙思睦逼著自己轉過去，猛吸口氣，粥也……挺香的吧。
向揚將小籠包和披薩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其他都不要？”
看手機的蔣銘繹聞言抬了下頭，隻笑笑，繼續打字。
趙思睦捏著小勺子，果斷搖搖頭，“不用了。”
“傷口疼？”向揚擔心上了，“還是沒胃口？”
趙思睦乖巧一笑：“沒有。”她一本正經胡謅，“我平時就吃得少。”
她麵上笑著，心裏在叫囂：你們快走，讓我痛快吃！
向揚明白了：“行。”
這些個名媛啊，一個比一個吃得少。
他沒說什麽，轉頭問蔣銘繹：“吃不吃？”
蔣銘繹當然不會吃，話到嘴邊，“嗯。”
趙思睦：“……”
希望破滅。
她無比留戀的看了眼誘人的披薩，等會兒他們走了，她能不能帶走？
蔣銘繹垂眸，擋住眼底笑意，“吃完再走。”他起身，隨手拿起一塊披薩，再坐回去。
趙思睦吃著清淡的粥，餘光時時觀察著，就看到蔣銘繹一手披薩一手手機。他吃一口滑一下手機，即便隻是吃披薩，他動作還是優雅的，不緊不慢的連上頭的渣都沒有掉一片。
唉。
相比趙思睦的哀怨，向揚就是驚訝，他知道蔣銘繹一向不喜歡披薩，對蔣總而言，那都是垃圾食品，一點不健康，這會兒他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這披薩很好吃？他也拿走一塊。
好家夥，隻剩兩塊了。
趙思睦心都在滴血。
向揚往嘴裏送了一大口，是挺好吃的，但似乎遠遠滿足不了挑剔的蔣某人。
三個人安靜用餐，互不幹擾，意外的和諧。
蔣銘繹隻吃了一塊披薩，吃完，他目光若有似無的瞟向趙思睦，淡淡一笑。
等趙思睦放下勺子，向揚也停手開始收拾，收拾完矮桌上的外賣，他去給她辦出院手續。
病房裏又隻剩下她跟蔣銘繹。
無話可說，她還做了那麽個夢，沒法麵對他啊。
“吃飽了？”蔣銘繹看著桌上的打包盒，向揚分了兩包，一包沒動過，一包是空盒子。
趙思睦手一抖：“吃飽了。”
遠遠沒有。
蔣銘繹又不說了。
趙思睦揪著裙擺上的亮片，揪一片看一眼門口，向揚怎麽還不回來？
還不回來？
還不回嗎？
千呼萬盼的向揚不負所望，推著輛輪椅到病床前。
他悄悄去看蔣銘繹，眼神暗示：怎麽弄？
趙思睦則努力動了動自己的腳，要是都傷在一條腿，她還能蹦躂一下自己上輪椅，現在麽，兩條腿動哪條都疼。
她看看蔣銘繹，再看看向揚。
萬一要抱，她怎麽拒絕？
蔣銘繹低頭，趙思睦頭發很長，這會兒乖乖順順垂在兩側，跟她表現出來的一樣乖巧。
他按鈴，叫來兩個護士，“麻煩把她扶上輪椅。”他認真道，“謝謝。”
向揚：“……”
金發碧眼的女護士對比趙思睦的嬌小，兩個人一左一右合力架起人，幾乎是用扛的拎起她。
好吧，萬萬沒想到，她是被拎到輪椅的。
向揚嘖嘖搖頭，冰塊果然還是那塊冰，一點不懂憐香惜玉。
他怕蔣銘繹再整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主動去推輪椅，“你別介意，蔣銘繹就那樣。”他做起了安慰人的工作。
趙思睦看他，微笑著點頭。
這兩人關係瞧著是好，那天在餐廳難道是她誤會了？
正想著，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扭頭一看，蔣銘繹竟然將剩下的兩塊披薩打包了，連同那籠沒怎麽碰的小籠包一起。
趙思睦：“……”
許是她的目光太炙熱，蔣銘繹難得解釋了一句：“反正你也不吃，別浪費。”
向揚：“……”
趙思睦：“……”
她懷疑蔣銘繹就是故意的，可他又不知道！
更哀怨的趙仙女被向揚推著離開病房，蔣銘繹就走在她邊上，每走一步，那晃悠的打包盒就發出一股讓她無力抵抗的味道。
餓。
她鼓著臉，憤怒給家裏的阿姨發消息：給我訂十個披薩！！！！
送完趙思睦，蔣銘繹一上車就把打包盒給向揚。
“嘿，你不是愛吃到臨走都不忘打包拿走？”向揚笑著打趣，“不吃了？”
蔣銘繹冷淡的：“現在不想了。”
向揚故意的一聲：“喲！”簡直說出了九曲十八彎的婉轉悠揚。
蔣銘繹眼風輕飄飄掃過去，向揚聳聳肩，掂了掂打包盒，“那我吃！”
“宋妤淩那怎麽處理？”向揚說正事。
宋妤淩就是蔣媽媽交代要照顧的人。
蔣銘繹在醫院待了小半天，原本的行程全部延後，這會兒手機裏都是工作消息，他頭也沒抬，“路是她自己走的。”
向揚懂了，意思是他簽了她，給了她資源，但也僅限於此。
更直白點，之後的路得宋妤淩自己走。
這才是蔣銘繹，對著不放在心上的人一貫的沒有多少溫情。
向揚知道他的態度後，也開始看手機處理公事。
娛樂圈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既然宋妤淩進來了，除非她自己學會適應，否則，隻有出局的份。
*
趙思睦因為腳傷在家休息了幾天，此時她無比慶幸因為自己腳傷了，避開了連軸轉的宴會。
【何清歡：跟蔣總感情進展如何？】
又來了又來了，自從知道她在蔣銘繹跟前摔了個跟頭，何清歡三天兩頭要問一問。
進展如何？能有什麽進展？她可不打算跟他怎麽樣。
趙思睦躺在樓下沙發，電視放著國內的頻道，給冷冷清清的家裏帶來點人氣。
【趙思睦：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除了顏色的東西？】
剛發送，手機響了，她以為是何清歡，結果，卻是向揚。
他們在醫院加了微信，但是沒聯係過，本來就沒有多熟，意思意思而已。
【向揚：傷口還疼不疼？能不能下地了？】
【向揚：向叔叔來看看你。】
趙思睦：……
這人是當叔叔當上癮了？
趙思睦禮貌拒絕：一切安好，謝謝。
【向揚：我在你家附近，你在的吧？】
趙思睦：……
大可不必啊。
【向揚：咱們這麽熟了，你要沒好，我心不安。】
嘿，什麽人啊，跟他有什麽關係？
可是，人設最重要。
她隻好叫來阿姨，準備茶水外加水果，等候大爺上門。
阿姨帶著人進來時，趙思睦已經換好衣服，端端正正坐在沙發。
“喲，看來是好了。”向揚那欠揍的聲音一進來就擋不住。
趙思睦端出淑女笑，等看清向揚身後那道頎長身影，笑容僵住。
呃，為什麽還有蔣銘繹？
※※※※※※※※※※※※※※※※※※※※
榕榕：想看？自己解？
榕榕：嗯？
蔣叔叔：我自己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