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靜待時機
第二日我大張旗鼓的從甘泉宮搬入了仙居殿，距離甘泉宮亦不遠，未央宮諸人不明就裏，隻曉得我在禁足半月後，狠狠殺了懷有龍嗣的李夫人的威風，又一次絕地複起。
人人都說我驕橫，因為低賤的出身更容易恃寵生驕，但又不得不忌憚我，因為我畢竟是連李夫人也跟硬碰一下的瘋子。所以妃嬪們一致覺得應該離我遠一點。
這些當然是我都不太在意的，對於一個囚徒來說，關在哪不是關？可是當我又一次看見生動模擬了長留山的宮室之後，還是從心裏產生一種無力的厭煩。
而劉無忌忽略我的表情，隻是將我禁錮在他懷中，無比動情的跟我說，
”寒酥，你喜歡這裏嗎？當初遇見你之時，朕算是誤闖仙境，才將這宮室改名做仙居殿。＂
我淡淡道，＂長留並沒有這琉璃玉瓦，金磚鋪地的模樣，你不覺得做作嗎？＂
他並不理會我的厭煩，＂朕與你結緣於此，從此你住在此處，便是紓解了你思念故土的心意，朕也希望與你重新找回往日的情意，寒酥，朕說朕真心待你，你願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看著那瀑布下有極像碎星湖的一汪碧波，裏麵竟然還裝飾了朵朵赤金打造的蓮花，不由苦笑，＂長留哪有如此奢靡之境，豈非東施效顰？赤金蓮花，你還真是財大氣粗，難道不怕你的臣子又說你為了妾妃做這些昏君才做的事？＂
我毫不在意的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是說，你就是要利用我故意掀起一場風波，這次是為了什麽？為了李淩霄腹中的皇子平安成長？所以要我扛雷，看不出你還有一副慈父心腸。＂
他安靜的聽完，竟然意外沒有發怒，隻是將我抱在懷中，＂寒酥，我真的很愛你。＂
他沒有自稱朕，可卻激不起我心中的波瀾，我從來就不是他心中與眾不同的那一片純白，隻是他心中適口的那一塊肉，為了他的欲望，而被翻滾咀嚼而已。
＂我這一生，什麽都給得起你，你是我未央第一傾城客，這蓮花四季不敗，也願你我，朝夕如一。＂他動情的向我表白著，若是真的該有多好，若是一個月前大概我也會感動得哭出來吧。
朝夕如一，大約是他此生對我說過最好聽的情話，我曾經也對他燃起過熊熊如烈火般的愛和希望，哪怕是互相傷害也不想離開，可是誰又能承受那般的灼燒呢？所以我才寂滅的如此荒涼。
我靠在他肩膀上，淡淡道，＂世人求愛，如刀口舔蜜，初嚐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我聽見他身子一頓，隨即道，＂你是朕的，你不可以再見他，不然朕就剝了他的狐狸皮，作件皮毛衣裳，叫你日日看著朕穿。＂
＂你這樣說話，才是你的本色，＂我嘲諷一笑，＂陛下放心，臣妾定然安守本分，一心侍奉陛下。＂
那天晚上我們便在外表清淨怡人，內裏實則奢靡浮誇的仙居殿居住，我穿著淡紫色的絲羅寢衣，腳下也是柔弱滑膩的絲羅軟鞋，長長的裙擺一半搭在美人榻上，一半委地。我手裏認真剝著一粒葡萄，也不留意胸前的衣襟柔柔鬆散，晃晃然一痕雪脯泄了無盡春光。
劉無忌欺身向前，將我抱住，不斷的吻著我的脖頸，我身子一旋，掙開了他的懷抱，甩脫了繡鞋，露出一雙玉足清淩淩站在地上，一陣微風吹過，鼓起煙羅紫的寢衣，顯得我似乎就要乘風而去一般。
＂寒酥！＂劉無忌眼中一暗，就要上前拉我。
我輕聲一笑，＂陛下這是急什麽？我剝了葡萄給你吃可好？＂
＂吃它有何滋味？朕想吃的是你！＂
我突然問道，＂陛下真的喜歡我？＂
＂自然，即便知道你不是真心留下，朕也要留下你，朕就這般喜歡你！＂
＂那有孕的李夫人，新入宮的趙八子呢？＂
＂她們怎麽能和你相比？他拉住我的袖子，給朕生一個皇子吧！＂他將我拉入懷中，輕輕吻住我，而我，想得是如何穩住他，我眼中精光一閃，隻要熬到端午之夜便好。
半個月的沉寂，沒有打擊到仙居殿赫赫揚揚的氣勢，因為我的安分與溫柔，讓劉無忌對我產生了迷戀般的寵愛，也許是這般患得患失的感覺更刺激，他絲毫不在意雪片般飛來的奏章，將一幹斥責我為妖妃的大臣全部降職，他也不懼於後宮女子投來的刀子般的憤恨目光，他的強勢寵愛，近乎偏執。
這也體現在他治理權臣的速度裏，短短幾個月之間，他誅殺了許多曾經追隨過他的功臣，宮牆以外，一度被株連九族的鮮血染紅，長安城哀鴻遍野，喊冤之聲幾乎衝破了雲層。剩下的一部分乖乖交出了兵權，如今金玉堂上的臣子，都不過是剪了尾巴的蝦子，隨時準備犧牲在劉無忌大火衝天的鍋裏，他一路殺伐，紅了眼睛，就像他寵愛我的瘋狂程度，也像是在跟天下賭氣。
於是我的勢頭比起之前又剛猛了許多，我身邊的宮人也戰戰兢兢，我真正具備一個寵妃應有的氣勢，很多本想與我敬而遠之的妃嬪都紛紛上門拜謁，一心一意的博取我的歡心。一時間蘇子成了仙居殿最炙手可熱的宮女，以前的小宮女，如今也被稱作姑姑了，她便衣著得體，滿麵春風的替我送往迎來，安排妥帖。
這幾日天陰多雨，又是初夏潮濕，我撐著一把天青色的雨傘，在太液池邊閑逛，聽一位老宮女在絮絮吟道，＂二十年來辯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她手裏利索的翻著土，如今宮中石榴花開遍，看著便是多子多福的好兆頭，原本滿院嬪妃皆無所出，隻有李淩霄一人獨秀，想必這些石榴花都是為她而栽。倒也是太液池邊的一番盛景，隻可惜如我一般有心情欣賞的人幾乎沒有。
我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那完美的弧度上微微透出一絲紅色的光影，我笑了笑，今年的端午，將會有一次血月之夜，妖在這一天會妖力大增，那將是我和景行千載難逢的一次機會，在這之前我隻需要安安靜靜的安撫住劉無忌。
突然，借著月光，我看見一個內侍從後麵勒住一個宮女的脖頸，然後凶狠的一刀紮進她的腹部，很快宮女軟軟的倒下去，那內侍抱起她的腿，將她投下了一口井。
而那口井剛好就在我的仙居殿後麵。
七天後便是端陽節，宮中都在為了宮宴而忙碌，因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個端陽佳節，禦廚房迎來了忙碌的巔峰，從各處借調了幾倍的人手，光是不同種類的花色年糕便蒸了兩千個。
需要事先烹製出來的葷菜有鳳天鵝、燒鵝、白炸鵝、錦纏鵝、清蒸鵝、暴醃鵝、錦纏雞、
清蒸雞、暴醃雞、川炒雞、白炸雞、燒肉、白煮肉、清蒸肉、豬肉骨、暴醃肉、荔枝豬肉，燥子肉、麥餅鮓、菱角鮓、煮鮮肫肝、五絲肚絲、蒸羊。
禦膳房已經忙到人仰馬翻，但是宮中的喜悅氣氛可是隨處可見，宮妃們一入深宮便不得見人，難得有一個熱鬧的節氣讓她們愉悅一下，大周自戰事平定以後，劉無忌越發在意這些傳統節日，他力圖興禮樂，並崇尚道教，重新給民間百姓一個不喜殺戮的賢德之君的印象。
然而我卻忘不了曾經在青州所見，白骨成山，血成黃泉的夜晚。還有前些日子，誅殺功臣，血流千裏的慘景，一代君王喜不喜殺戮，怎能瞞過天下百姓？
我自解開禁足後，皇後齊薑很滿意，她隻要看到李淩霄吃癟，就會開心到多吃一碗飯，我卻無意與她聯手，經常推病不去昭陽殿請安，她也不是很在意，大概她覺得我這樣也挺好，可以獨自抗住李淩霄的炮火，而不需要她出麵做什麽。
而李淩霄則自從上次合歡殿外被蘇子拉走了皇帝，就低調了一些，並沒有主動來找我的麻煩，而今晚就是我們這些老冤家又重新聚首的日子。
當晚蘇子給我準備了幾套極美的宮裝，我信手一翻檢，都是顏色嬌麗，做工奢侈的樣子，端陽節，人們好像更喜歡花團錦簇，我歎了口氣，丟給蘇子幫我選。
她便找出一套繡著仙鶴紋樣的齊腰交領大袖襦裙，裙擺極長，裙擺處像銀河般的變成藍色，綴滿了小粒的夜明珠，行動間有著月光般柔和的光輝。
蘇子說，＂這是疑是銀河落九天，是陛下專門為夫人準備的。＂
我淡淡一笑，她的品味跟劉無忌頗為相似，都是在高貴與財大氣粗之間來回搖擺尋找共鳴，我撫摸著衣裳上麵的仙鶴，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蘇子便道，＂夫人這些日子歎氣歎成了家常便飯，這可不好，年紀輕輕的也忌諱，夫人如今是盛寵在身，便要有個寵妃的模樣才是。＂
＂還要什麽寵妃的模樣？就這一條裙子穿出去，晚上連燈火也可以省了，怕是皇後也沒有一條這麽華貴的裙子，這不是要我穿出去挨罵嗎？＂
＂夫人放心，今日因是端陽佳節，陛下會去陪伴皇後，左右是無人會搶了皇後的風頭，您穿一件好看的裙子怕什麽？＂
我笑了笑，＂過節日要陪伴皇後，這個規矩真是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