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於無聲處
隻有我自己曉得，那一晚我假裝昏厥後，方大人原本診過並無大礙就要離去的，劉無忌卻站起身問道，如今夫人似乎不太記得入宮後的事情，依你看，這是什麽緣由？
方大人連忙道，”回稟陛下，微臣觀娘娘脈象與氣色，均是無礙，這失憶之事，許是娘娘昏睡時間太久一時記憶模糊所致，也或許，或許。。。＂
他覷著皇帝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或許是娘娘昏迷之前，頭部受過重擊導致。＂
＂那麽，多久可以恢複呢？＂劉無忌繼續問道。
方大人道，＂這很難說，也許三日五日，也許三年五載，也許某日收到外界的刺激也會恢複記憶。＂
劉無忌突然笑容可掬的拍著方大人的肩道，＂愛卿家族世代為醫，一直是我大周的國手，朕是一直對卿多加信重的，如今朕聽聞令郎也精於此道，頗有前途，朕心中甚是安慰，卿不日便帶著令郎進宮來給朕瞧瞧，朕便將他安排在你身邊，給你做個副手，如何？＂
方大人不明所以，但是還是立刻跪在地上，＂陛下厚愛，犬子何德何能，能坐上副院正的位置？＂
＂朕說有資格就是有資格，不為別的，朕就是信任於你！＂劉無忌雙手將方大人扶起，隨後又在方大人耳邊道，＂愛卿可以讓朕信任吧？＂
方大人立刻冒出一身白毛汗，連連表示忠心。
＂陛下自然可以信任臣，有何事，陛下盡管吩咐！＂
＂朕，要讓她永遠都想不起這段記憶，愛卿應該有辦法吧？＂
我心中齒冷，他們都以為我還是那個失去羽衣便任人欺淩的仙鶴精，可以任他們將我關起來，或者拿著一碗毒藥給我灌下去，這未央宮裏大概很多女子都有過同我一般的經曆吧，那樣寒蟬淒切，冷寂無人的深宮冷院裏，被人按住手臂，攥住頭發，灌下那溫熱的穿腸毒藥，該有多恨呢？
隻是我更幸運一些，有景行拚死為我重塑蓮花之身，我心中默默道，所有未央宮裏的含冤的靈魂啊！我來代替你們討回公道，你們也要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果不其然，方大人自然調弄了藥來，這一次是劉無忌親眼看著親口喂我吃下去，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重新開始我們的姻緣，當真是無恥之極啊！
我又睡上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看見劉無忌在身旁，我便露出了毫無芥蒂的純真微笑，畢竟我的外表和初見時毫無分別，劉無忌心中更是大喜。
隨後劉無忌提出讓我跟他回甘泉宮休息的提議，我似羞澀的回絕，隻說如今對宮中之事還了解不多，還有許多高位嬪妃不曾拜見，貿然去甘泉宮住，難免叫前朝後宮諸多非議。
劉無忌也沒有生氣，反而軟語寬慰，做小伏低，他也並沒有勉強我，隻拉著我的手道，
＂你顧慮的雖不是朕擔憂的，但是你能為朕想到此，朕心中十分歡喜，朕如今顧慮的是你的身體，還有你的心情，如今你想不起來我們成婚後的日子，隻怕與朕親近並不適應，朕願意等你一等，等你重新接受朕，可好？＂
我滿懷感激，眼睛閃亮的而看著他，＂多謝陛下的寬容，願意給妾一些時間，妾也要努力好好回憶一下。＂
他則攬住我的肩頭笑道，＂不必想那麽多，你隻要感覺，朕對你的心意即可！＂
隨後，他責令李季帶著一幹小內侍去庫房仔細挑揀，尋了好東西都送到仙居殿來。
盡管我對他有些冷淡，又不肯與他多敘敘舊，不過這符合一個失憶女子對待丈夫的態度，如果我興高采烈地跟他去甘泉宮，他怕是才會絞盡腦汁地懷疑我。
他有一顆標準的帝王心髒，每日都懷疑他的所見所聞。何必讓他疑慮呢，主菜還在後麵，也該讓他踏踏實實真心真意的驚喜幾日，隻有真的驚喜，才會帶來真的傷痛。
況且，我睡得夠久了。
宮中便徹底風雲變色了，我的蘇醒，令六宮驚懼不已，隻有一個李淩霄依然踏踏實實的養著自己的雙生胎，對窗外事一概不理會，劉無忌頗能受用她的貼心，又將地方上進貢的血燕流水似的送入了合歡殿。
我猜想以陶誠為首的後妃們應該想看到我與李淩霄鬥個頭破血流，我想起陶誠便露出一絲笑意，我們很久沒有正式見麵了，不曉得她看見我回來，會是個什麽樣的表情。
待夜晚宮門落鎖之後，我從自己的軀殼中脫身而出，掐了一個決，往宮外飛去。
轉眼到了桃花巷裏的一處大宅，我穿牆而過，直接到了後園裏。
穿過月亮門，眼前曲水流觴，花木蓊蕤，看似未曾修整過，卻野趣盎然。中有一亭，上書著“借光”二字。
我笑了笑，一轉頭，管英自亭中站起，手裏擎著一酒壺，
對我招手，＂快來！我預備了好酒！話說你釀的梨花白又在何處，欠了我三年了！＂
我端坐亭中，＂叫你久等了。＂
他笑著擺手，＂這哪裏算久？三年我不也等過來了。＂
我衣袖一揮，一排白釉冰紋的酒壇子便出現在了石桌上，親手為他斟滿了酒，笑道，
＂你來嚐一嚐吧，這是我臨出來的時候特意給你帶的。＂
他飲了一口，讚歎道，＂當真是好酒！入口甘香，一線綿柔，入喉回甘，當真絕了，若是讓我日日吃到你這個梨花白，給我個神仙也不換！＂
我哈哈一笑道，＂這酒連深山裏的麒麟獸都被引得來偷酒吃，倒是便宜了我兒子，多了個好同伴。＂
＂你兒子？＂管英詫異道，眼中閃過失意，＂是你和劉景行的兒子？＂
我點點頭，＂是的，我已經與他成婚，生下一個兒子名叫劉長樂。＂
我的眼神飄向很遠的地方，可是我既然選擇回來複仇，一切便都是前世，如今隻希望他們好好的，我便心滿意足。
管英低下頭，複又飲了一杯酒，＂看來劉景行的魅力也不過如此，也沒能使你放下仇恨，與他深山終老。＂
我歎了一口氣，想要說什麽，管英卻道，＂這樣也好，否則你當真一去不返，我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你，我變成了你的前世舊故，該有多麽遺憾？＂
我笑了笑，墨色的長發垂下來，看著身邊曲曲流觴的溪水，＂多謝你，若不是你，我們大約還要走不少彎路。＂
我們一起成就了李淩霄的傳奇複寵，和我恰到好處的蘇醒，在宮中人眼中，我們三人絕無勾連的可能。
我和李淩霄又曾敵對。在順理成章中的巧合，誰也不會花心思多想。
我坐在借光亭中飲了一口管英準備的萬豔醉，頓時覺得酒氣層層上湧，不由得翻了個白眼。與梨花白根本就是兩回事兒。
＂你不會是醉了吧？＂管英賤笑著托腮問我。
我輕咳一聲，＂為何你這亭要叫借光？＂
＂借你的光啊！＂他看著我，＂我能有今日，難道不是托了你的福嗎？＂
我哭笑不得，＂好說，日後還要仰仗你，我平日在軀殼中，法術不可隨意使用，有傷天和。＂
他點點頭，＂你什麽時候準備對付陶誠？＂
我笑了笑，＂急什麽，她如今風聲鶴唳，已經陣腳大亂，又憑什麽做的我對手？＂
管英點點頭，隻是我總覺得她身邊還是有不簡單的事。
我抿了一口酒，＂原來你也注意到了，沒關係，如今我們隻要等她們出手便好，剩下的就靜觀便好，於無聲處聽驚雷，才有意趣不是嗎？＂
此後第二日，劉無忌令管英進仙居殿獻樂，目的在於博我一笑，管英見了我表現出的驚豔之色也恰到好處，將震撼心靈和人之常情兩層意思都體現得很好。
果然劉無忌心情十分好，指著我道，＂你看相是極準的，上次心月狐太子破解熒惑守心便做的很好，今日你倒是給朕失而複得雲夫人瞧瞧！＂
我看了他一眼，露出好奇的神色。
陛下恕臣無法觀看，管英笑道。
＂為何不能看？＂劉無忌道。
＂如今夫人蘇醒，又是陛下身邊的第一人，多少人趨之若鶩，隻怕夫人好話早聽盡了，我若說好，又能有什麽新意？我若說不好，陛下和夫人又要記恨我一個人，如此看來是極不劃算的！＂
＂你越發乖滑！＂劉無忌笑道，＂今日許你百無禁忌，若是日後不準，再當嚴懲！＂
管英連忙行禮，＂臣多謝陛下寬宥。＂
他看了看我，露出很神秘的微笑，＂臣有一則好聽的批語和一則不好聽的批語，陛下先聽哪一則？＂
先說好的來聽聽，劉無忌趕緊道。
＂夫人這樣的麵相，自是陛下之福。陛下若有夫人在側，則凡事皆可事半功倍，手到擒來，連仙居殿那處不太像樣的地，也被夫人住的祥瑞起來。＂
＂哦？＂劉無忌樂嗬嗬的牽了我的手，＂寒酥一直是朕的福星，這話斷的不錯！＂
＂可是，管英拖長聲音，夫人身體內有純陽真氣，才可凡事有助陛下真龍鴻運，隻不過未央宮陰氣盛濁氣重，會致使夫人身體有礙。＂
劉無忌眼神暗了一暗，＂到底是誰衝了夫人的身體？＂
＂你說出來，朕立即要了她的腦袋！＂
殿中的氣氛突然令人窒息起來，剛剛能歌善舞得起勁，盼望能一博帝王青睞的舞姬，全部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