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朱顏辭鏡
我扶著王月亮靠在我懷中，突然想起來曾經連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的鸚哥，不曉得她臨終之前究竟是否也是這般蒼白羸弱，不碰都血流如注。
我的身體輕輕顫動，嘴巴張了半晌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封平喝退了手下，輕輕走到我身邊，＂娘娘，此女似是一個刺客，似乎是從前淮南王的人。＂
他見我並未開口，又補了一句，＂娘娘這傷口看著凶險，實則不會危及性命。＂
我這才抬頭看了看他，封平又是那個笑容忠厚的封平了，我感激的點點頭，連忙用手掩住了王月亮的傷口。
此刻她卻歪了歪頭，又看了金崇元一眼，然後便扭過頭，埋在了我的懷中，與此同時，“噗通”一聲，金崇元便跪倒在我不遠處。
這個威嚴淩厲的男子終於變得失魂落魄，披頭散發。再也不是披香殿那個步步為營的華貴總管，他的眼睛一瞬間失去了光華，似乎靈魂已經不在他的身體上，此刻他終於也變成了一個失了心的男子。
他顫抖著向我懷中的女子伸出手，喃喃道，＂不要，月亮，不要走。。。＂
我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九成九以為王月亮就此香消玉殞，我便淡聲道，＂她找了你五年，付盡了大好青春，不惜在這深宮裏苦苦等待，也不過是想同你要一個答案。＂
金崇元眼睛漸漸變紅，＂我不知道她會如此執著，我以為。。。。＂
我打斷他道，＂你以為她會回到你們茅屋，哭上一哭，然後轉身天涯海角，瀟瀟灑灑的過自己的生活嗎？她是你養大的人，為何你這般不了解她？到底是什麽蒙了你的心？陶家許給你的榮華富貴嗎？叫你喪盡天良的害了這麽多無辜的女子？＂
＂是我負了她啊！＂他突然哭了出來，＂可我身負血海深仇，如何能與她廝守？＂
張無本來也不叫張無，他本名張玉堂，本是江南人士，父親擁有全臨安最大的繡莊，而他母親一手鳳穿牡丹的繡技驚豔於世，連宮中的龍鳳黃袍到家居常服，都出自張家繡莊。
劉無忌被封太子的時候，麗夫人將張玉堂的母親傳喚入宮，母親不敢怠慢，連著七天七夜為劉無忌趕製出了太子吉服，結果因為龍袍上的龍未點睛，麗夫人大發雷霆，張母據理力爭，說是太子未曾登基，吉服上的龍不適宜點睛，此是大不敬之罪！
麗夫人一怒之下，用墨水潑髒了吉服，告到先帝麵前，說是張母做工懈怠，汙染了太子吉服，藐視皇家！先帝想也沒想，便將張家誅滅九族。
張父隻來得及將幼子藏在菜窖之中，含淚告訴他，無論無何也不要出來。
那一日殘陽如血，整條街道都是血腥的味道，孩子從菜窖裏爬出來時，天地之間，隻剩下他一個人，從那時起，世上便沒有了張玉堂，隻有張無，什麽都沒有的無。
他抬眼看著我，＂婕妤你說，滅族大仇，究竟報不報？要不要付上我的一生？我不想把月亮帶進我的世界，我才將她送出去，她是個太好的女子，不該為我這個受到詛咒的人蹉跎歲月，甚至付出生命。＂
我頓時啞然，金崇元簡直便是另一個我，身負滅族大仇，隻能藏起自己的情感，一聲不吭的走進未央宮，他不過是一介凡人，隻能從小相公做起，一步步掌握陶誠的信任，然後控製著陶誠慢慢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長歎了一聲，抬頭問他，＂如果我能救王月亮，你會怎麽做？＂
金崇元眼中光芒一閃，＂什麽都可以！＂
＂淨身呢？＂我一字一頓。
＂可以！＂他毫不猶豫對我說道。
等昏厥的劉無忌醒來之時，第一眼便看見麵容憂傷的李皇後和哭腫了眼睛的鄭容華。
等眾人服侍著他用了一碗參湯之後，李皇後才輕輕道，＂陛下不必擔憂，太醫說了，陛下最近朝政繁忙，原本就心火旺，被陶氏這一氣，便急火攻心，好在陛下平日身體康健，此一事也無礙龍體。”
他點點頭，便道，＂寒酥去了哪裏？＂
李皇後殷殷笑道，＂雲妹妹去了披香殿，我和容華身子都不好，封大人那邊說是捉到了。。。歹人，隻好勞煩妹妹去走一趟。＂
劉無忌撐著床猛地支起身子，＂當真有小相公？＂
皇後與鄭容華麵麵相覷，鄭容華低垂了頭，倒是皇後一臉憤恨道，＂虧她們也是出身清流名門，竟也做得出如此下作之事！＂
劉無忌頓時赤紅了麵孔，嘶吼著，＂把這個妖人給朕帶來！＂
因我與封平帶回來的一個太監模樣的男子，當然是假太監，活生生的跪在劉無忌麵前，刺激得他的心如油烹，很快假太監被判了炮烙之刑。
陶綰被打入了無梁殿，陶誠則是褫奪封號廢為庶人被劉無忌鎖在了內侍省的牢房之中。
等劉無忌辦完了陶氏姐妹，從甘泉宮出來，他的神色陰沉，看著場中的眾人，他現在也有一些後悔。
他原本對陶綰報的期望甚深，所以當發現陶綰竟然不是處子之身的時候格外憤怒難容。當場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吵了起來。這種事情，陶綰又分辯不清楚，隻能越描越黑，使得齊瀧的憤怒更盛，結果將整個宮殿的人，甚至連附近宮室的妃嬪都引來了。引來之後又發現了陶誠腹中的孩子不是皇嗣，根本是個孽種。
現在冷靜下來，劉無忌也知道這種事情攸關皇家體麵，不能外傳為上，早知道應該暗中命人秘密審訊才對，可是如今……劉無忌掃視了周圍跪了一地的主子奴才一眼，還有外麵聞訊趕來的宮妃正探頭探腦，看來此事想要保密是不可能了。
怎麽辦？
陛下，夜間露寒風重，還是保證龍體要緊，今次的事，早早發現也好，免得日後混淆皇家血脈。我體貼地說道，一邊將岫煙從屋裏取來的披風為劉無忌披上。
劉無忌轉頭看去，月光之下，我秀發垂肩，櫻唇嫵媚，隻覺得有一陣燥熱上來，他神色立刻柔軟了幾分，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甘泉宮又是一陣心煩意亂，當即吩咐道，＂備車輦，去仙居殿，寒酥與朕一起去吧。＂
又轉頭說道，＂這裏的事情就先由皇後和容華兩人收拾安撫吧。＂
說著挽著我向殿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