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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割袍斷義難

  月色皎潔,映照著人間,杭州城的夜也在展現著她那充滿了紅與綠的妖豔,青樓楚館燈火通明,人聲喧囂,走在街道上,頗有笙歌醉太平,十裏紅袖招的感覺。


  此時的蘇府也同樣掌起燈籠,火把正在劈劈啪啪地燃燒著,府邸前院熱鬧非凡,卻不是舉行盛大的夜宴,而是進行著一場充滿了尖叫與怒吼的械鬥!

  隨著趙文裴衝向蘇瑜,雙方終於結束了對峙,趙府的惡仆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時不待趙文裴吩咐,已經舉起手中的家夥什,與蘇府的護院們衝撞在了一起!

  蘇瑜也莫名其妙,雖然心底隱約有些猜測,但也沒想到趙文裴居然真要動粗,他們到底隻是文弱書生,打起架來並無太多慘烈,隻是扭作一團,衣冠淩亂,頗為狼狽。


  蘇瑜到底是主場作戰,無端端被趙文裴過來鬧事,終究是忍不住心中怒火,雖然他個子不高,但到底比趙文裴多了一絲狠辣,覷準了時機,一拳揮舞過去,趙文裴躲閃不及,正中麵門,高挺的鼻子頓時鮮血橫流。


  蘇瑜見對方流血,自己反而慌亂了起來,鬆開了趙文裴,朝混亂不堪的人群喊道:“都停手!都給我停手!”


  然而雙方的戰局愈演愈烈,他的呼喝霎時被淹沒在嘶喊和尖叫之中,一名趙家護院聽得聲音,遂動起了擒賊先擒王的念頭,操起手中棍棒,從一旁閃將出來,就要打在蘇瑜的頭上!

  “大公子小心!”


  關鍵時刻,一道嬌小的人影衝了出來,將蘇瑜撲到一旁,自己的後腦卻是結結實實挨了一棍子!


  蘇瑜跌了個狗啃泥,起身一看,一名青衣小丫頭仆倒在地,翻過來一看,居然是蘇牧的通房丫頭彩兒!


  那護院也沒想到這麽一個小丫頭會有勇氣突然衝出來,見得小丫頭負傷,登時愣在了原地,蘇瑜如發怒的獅子一般怒吼道:“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震得整個院子都安靜了下來,趙文裴晃悠悠起身,看了滿臉是血的彩兒一眼,心裏也頗為內疚,適才蘇瑜的一拳,似乎已經將他打醒了一般。


  他掃了自家護院一眼,擺了擺手道:“你們先回去!”


  “可是大公子……”


  “都回去!”


  趙文裴一發怒,這些惡仆頓時收斂起來,適才錯手打傷彩兒的那人麵帶愧色,帶頭就要走,卻聽蘇府的人大喊起來。


  “打傷了人就要走?休想!”


  眼見情勢又要失控,蘇瑜也是火起,大喝道:“讓他們走!”


  蘇瑜都發話了,護院們也便讓開了道,趙府的護院這才冷哼著出了蘇府,卻不敢擅自離開,隻守在府邸外麵。


  蘇瑜讓丫鬟們將彩兒抱下去,又漏液去延請醫官來診治,打發了諸人散開,這才走到趙文裴這邊來,見後者垂頭坐在台階上,便也坐到了旁邊。


  “浩然兄,你我也算至交一場,今夜之事到底所為何來,可否給愚弟一個說法?”蘇瑜將一塊絲絹遞了過來。


  趙文裴到底是書生,見得彩兒被打,心裏也便冷靜了下來,接過絲絹,擦了擦鼻子的血跡,而後冷笑道。


  “蘇瑜,虧你還叫我一聲兄弟,好教你知曉,你家的好弟弟,汙了我家鸞兒的清白!你有失管教,我找不到他,不找你還找誰去!”


  “這絕不可能!我那蠢物弟弟雖然頑劣輕浮,然則也知曉輕重,若說他欺辱尋常良家也便罷了,你我兩家世交,他與鸞兒自小便相識,斷然不可能做出這等畜生行徑!”


  “哼!隻怕他連你這個哥哥都要瞞著了!”趙文裴見蘇瑜反駁,當即將今夜之事都說與後者知曉,蘇瑜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對於蘇牧,他是一清二楚的,這個小子雖然不成器,但若說他打殘對方無名護院,又糟蹋了趙鸞兒,這簡直是天底下的大笑話了!


  然而他與趙文裴交心多年,相信趙文裴也不會拿話來誆他,這其中必定存在誤會,隻是如今蘇牧並未回府,也無法對質證實。


  蘇瑜啞口無言,趙文裴也是冷笑連連,許是這冷笑刺激到了蘇瑜,他猛然起身,朝趙文裴凜然道。


  “浩然兄,你我二人相識多年,且不論真相如何,若愚弟真有過錯,我蘇瑜必定負荊登門,可我那蠢弟弟再頑劣,也不是隨便給人誣陷的,若真相浮出,得證清白,也請賢兄給我蘇家一個交代!”


  趙文裴聞言,猛然抬頭,四目相對,分毫不讓,而後同樣站了起來,右手扯住左袖,用力一撕,卻撕扯不開,不得已隻能用牙咬住,嗤啦一聲,終於撕下一小片袖子,擲於蘇瑜的腳前。


  這是割袍斷義了!

  看著默默離開的趙文裴,蘇瑜緩緩彎腰,撿起那片袖子,而後收入袖籠,歎息一聲,抬起頭來,星空璀璨到有些刺眼。


  府邸安靜了下來,他先去探望了彩兒,小丫頭的傷勢看似可怖,經老醫官查看之後,頭腦並未受到震蕩衝擊,神誌清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從彩兒的房間出來之後,蘇瑜也在前前後後思考著趙文裴的話,不知不覺便來到了蘇牧的房前,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推門而入。


  吹燃了火折子,蘇瑜點起燭火來,默默坐在桌上,也不知在思索些什麽,如此坐到了下半夜,他才揉了揉臉,走入了內室。


  蘇牧的私人物品並非很多,或者說,其中大部分都是蘇瑜比較熟悉常見的,並無太大的意義,他的目光最終集中到了床底下的一隻長條匣子上。


  那是蘇牧遊學歸來之後,命匠人偷偷打造的一隻匣子。


  蘇瑜將匣子抽將出來,放在了桌麵上,輕輕撫摸著匣子,幾次三番將手放在了匣子的扣上,但最終都沒有打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又將匣子放回原位,走出兩步之後,覺著匣子的位置放得不夠到位,又折回來,將匣子往裏麵推了推,這才吹滅了燈火,反手將門關了起來。


  待得趙文裴將那些家奴帶走之後,蘇府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而趙文裴並未坐回到馬車上,而是選擇了步行。


  想起蘇瑜適才那失望的目光,他隻覺心裏空了一塊,然而此時也隻能狠心決絕,想起半夜來自己的所作所為,趙文裴也是長籲短歎,也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趙府。


  主屋的燈火還亮著,隻是他再也沒有心情到父親那裏去小坐片刻,悶悶著回房歇息去了,至於能否安然入眠,這就是個問題了。


  趙文裴剛離開不久,一個白衣書生灰頭土臉地從趙騫的書房走了出來,赫然便是趙家的未來姑爺宋知晉。


  看他那陰柔怨憤的表情,便知曉他適才並未得到未來泰山老大人的好臉色,一走出院落,便有宋家的心腹迎了上來,宋知晉冷笑一聲,極為陰狠地吩咐道。


  “計劃提前,讓那幾個人給我行動起來,我要蘇牧不得安生!”


  “這.……少爺……是否該請示了老爺子再……”那心腹似乎還有些猶豫,卻猛然感受到領口一緊,整個人都有些窒息。


  “嗯?好個潑才!本公子做事,還消你個賤奴來同意不成!”


  “是是是……小人這就去辦!”


  看著親信離開,宋知晉咬了咬牙根,擠出兩個字來:“蘇牧!”


  此時的蘇牧猛然打了個噴嚏,幽幽醒過來,夜色如水,稍顯冷清,陸青花不知何時已經睡在了自己的腳邊,蜷縮著身子,睡得跟一隻貓咪也似,嘴角掛著恬靜而滿足的笑容,一如清純的鄰家少女。


  蘇牧輕輕起來,發現身上的衣物已經幹淨如初,知曉是陸青花的傑作,不由心頭一暖,雖然有些清冷,但他還是脫下了袍子,輕輕蓋在了陸青花的身上,而後想了想,從火堆之中挑了一根燃著的木頭,走出了船艙。


  月光清亮,其實不用火把照明,也能夠辨別路向,蘇牧很快便走到了傍晚的那方戰場。


  四周圍靜悄悄的,冷月孤照,四周野墳影影綽綽,氛圍有些滲人,不過蘇牧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又哪裏會害怕這許多,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座低矮的墳頭前,朝墳頭拜了拜,而後開始去拔墳頭上的雜草。


  待得木頭燒盡,蘇牧的拔草工作也告一段落,他坐在墳頭邊上,用手輕輕觸摸簡陋的木質碑,依稀摸了個“喬”字。


  “也是個可憐妹子了……”蘇牧如是想著,一直坐到東方微亮,他才回到船艙來,見得陸青花仍舊在睡著,便沒有打擾,想了想,又走了出去。


  蘇牧的身影離開之後,陸青花慢慢坐了起來,蜷曲起纖纖玉足,抱著膝蓋,嗅聞著披在身上的袍子味道,深埋著頭,炭火的餘燼散發微微光芒,模模糊糊照著她的臉頰,一滴又一滴晶瑩瑩的東西,啪嗒啪嗒掉在木板上,而她的裙角,沾滿了露水和細碎的草葉。


  當她再次醒來之時,蘇牧已經回來,身上穿著嶄新整潔的袍子,手裏還拿著一套,應該是他提前到城裏買回來的。


  “換上吧,這般狼狽回去,陸老哥該擔心的……”


  陸青花接過衣服,就見得蘇牧轉身出去了,而後遙遙響起蘇牧隨意哼著的小曲兒:“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炸藥包……啦啦啦啦……”


  一首曲兒唱完,陸青花也換好了衣服,兩人喝了鮮美的魚湯,而後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陸青花故意落後一些,手裏提著一個布包,裏麵是兩人換下來的衣服,仿佛提著一個人頭一般,擔心蘇牧會問起,不過蘇牧最終並未多說什麽。


  到了城門,遙遙裏便看到苦等了一夜的陸老漢,小老兒也不說話,隻是眼中泛著水光,蘇牧與之低語了幾句,便目送父女二人離開,陸青花自是有些依依,然也沒敢回頭看。


  蘇牧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這才回到了蘇府。


  蘇瑜早已守候多時,見得蘇牧歸來,一時間卻又將所有的話兒都憋了回去,隻是皺著眉頭說了句:“去看看彩兒吧。”


  蘇牧心頭一緊,也未多說,快步走向彩兒的房間,過得許久才走了出來。


  他緊握著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東方的旭日擠出半顆頭,光芒噴薄而出,將四周圍的雲朵,染得似憤怒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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