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死局
蘇牧被困在原地,雅綰兒應該是掌控主動的一方,可她卻顯得那麽的無助。
湧金門城頭的殺伐之聲逐漸消失,草橋門方向的動靜卻越來越大,她知道,或許義父不會再來了。
她曾經獨立完成過數不清的任務,刺殺過很多死有餘辜或無辜的人,她的天賦讓人驚歎,她的武藝讓人忌憚,她的心性讓人敬畏,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漠仙子。
然而到了此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種左右為難的抉擇,那種徘徊與孤獨。
雅綰兒在等待,蘇牧卻不能等待,因為越是拖得久,他的體能會消耗越多,他脫生的機會就越是渺茫!
決斷永遠比謀略更重要,方七佛能夠認識到這一點,蘇牧自然也不會優柔寡斷。
說起來或許有些冷漠無情,但事實確實如此,正因為雅綰兒的困惑和遲疑,才給了他蘇牧逃生的機會,他又怎能等待下去,等著方七佛來收拾殘局!
蘇牧修煉的是陰陽經內功心法,雖然隻有短短一年多,但已經小有所成,這門功法能夠讓他短時間內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蘇牧的長處在於速度和爆發力,柔韌性卻不是他的優勢。
他不是《偷天陷阱》裏的女主角,無法利用柔軟的身段和各種香豔的姿勢來穿過重重激光束。
他細細觀察這些銀線,雖然銀線相互交織,但還是有著很多空隙,隻是這些空隙,都不足以讓他穿行。
這是一個死局,無法越過去的死局,哪怕他壯士斷臂,甚至將一隻腿砍斷,也無法穿行。
他不是小白文裏的主角,沒有強大的金手指,沒有主角光環,無法虎軀一震,大殺四方,刀槍都要躲著他走,他從來都不是。
能夠活到今時今日,他經曆了太多,睦州分舵的死亡訓練營,石寶等人追剿聖物對他展開的無數次刺殺,喬道清等人的暗算,杭州城的數度大戰。
他身上的傷疤比心理的陰影麵積還要大,連接起來能夠繞地球三四圈,比香飄飄奶茶還要長。
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努力活著的證明,他享受自己的生活,享受這份小心翼翼活著的刺激,這是前世從所未有的感受和體悟。
而現在,又一個死局擺在他的麵前,他的思緒飛速運轉,榨幹了智慧,卻仍舊無計可施。
於是他將左腳放了下來,因為他始終相信,路,是人走出來的。
至於走出這條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那支離破碎的身軀還能否讓他殘留一絲呼吸,也隻有走過了才知道。
他可以等待,等著撒白魔等人來救自己,但他們已經為自己付出太多,如今大家都處於逃亡之中,他自己連這一步都不敢邁出去,又有何臉麵等著別人來救自己?
“嗤!”
雖然已經用長刀撥開了銀線,但整個蛛網卻牽一發動全身,其他地方的銀線又糾纏過來,相互交織的銀線割破他的褲子,將他左小腿的一大塊肉給剮了下來!
泛白的肌肉冒出一粒粒乳白的脂肪,而後鮮血噴湧而出!
“咯!”
蘇牧的口中發出讓人發酸的咯咯聲,也不知是否因為強忍劇痛,而將牙齒給咬碎了!
鮮血噴湧的聲音,咬碎牙根的聲音,因為劇痛而自主發抖,導致骨骼咯吱作響的聲音。
雅綰兒的耳中隻有這些聲音,這些來自於蘇牧的聲音。
她本想將蘇牧留給義父來措置,可義父應該是不會來了,她需要自己麵對和解決這個問題。
她想狠心離開,但腳步卻邁不開,她想給蘇牧一個痛快,卻又下不了手。
蘇牧邁出第一步之後,她比蘇牧顫抖得還要厲害,她從來沒有想過,內心的掙紮糾結,竟然擁有讓人發瘋的痛楚!
蘇牧不想等痛楚冷下來,他要趁著這股氣,走出這個死局!
他用長刀撥開一根銀線,再次邁出了右腳!
這一次,他看準了一個空隙,身子盡量後仰,避過了一道足以讓他攔腰割斷的銀線,卻因為把握不好距離,割破了後背肩胛骨凸出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一道銀線,終於將頭伸出空隙,肩頭卻又被割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順著他的身體汩汩流下,混著雨水,血腥的氣息很快就彌散開來。
他也曾經想過,利用長刀將銀線絞住,而後用力拔出銀釘,可這些銀線相互交織,一旦絞起來,銀釘還未拔出,他的身軀就已經被交纏的銀線割碎了。
鮮血還在流淌,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出了幾步,隻有身上的傷痛,讓他保持著清醒,讓他知道自己的手腳還在,自己還活著。
他覺得哪吒割肉削骨以謝父母根本就是瞎扯淡,因為這種痛苦連神仙都受不了。
痛楚如粘稠的牛奶,將他徹底淹沒,他仿佛置身於無法掙脫的泥沼之中,痛得已經無法呼吸,哪怕拚盡全力,也無法再保持清醒!
他的腦海之中閃過許許多多畫麵,他甚至有些鬆懈下來,覺得自己不該邁出第一步,不等到最後,你永遠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驚喜,他覺得自己還是太過逞強和死要麵子。
撒白魔他們本就是過來救自己的,或許他們會找到這裏來,自己傻乎乎要走出去,看似英雄霸氣,實則愚蠢之極,如果他們趕來了,自己卻死了,今夜所有的付出,撒白魔他們所經曆的一切,豈非全部都白費了?
但他還是這麽做了,他邁出第一步,不是為了衝破織霧的銀線牢籠,而是為了打破另一個人的牢籠!
他下意識抬起頭來,看著兩三步開外的雅綰兒,露出了蒼白的笑容。
雖然隻有兩三步,但前麵的路已經被封死,隻要他再邁出一步,不是人頭落地,就是斷手斷腳。
但他還是找到了一個空隙,將自己血跡斑斑的手,伸了出去,慢慢地,覆在了雅綰兒的臉上!
仿佛被抽空了靈魂的雅綰兒陡然一僵,下意識要反抗,可腦海之中不斷閃現的畫麵,讓她始終沒有抬起手來。
“你…該長大的…”蘇牧終於說出了最開始想說的這句話。
雅綰兒雖然是個盲女,卻比世間很多人都“看”得更清楚,因為她可以不受世間燈紅酒綠繁華花月的幹擾,“看”到的是直指人心的東西。
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她“看”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看著她,蘇牧一直在看著她。
像她這樣的女子,總會讓人心生憐憫,可她太強大了,根本就不需要憐憫,於是這些人又對她敬而遠之,甚至將她當成了怪物一般。
也有人將她當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女,隻有在方七佛的眼裏,她才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是別人的女兒,不再孤獨。
但方七佛是父親,父親不能永遠陪伴你,有時候哪怕父親在身邊,也總會感到孤獨,因為你的生命之中,需要的並不僅僅隻有父親。
蘇牧看到了她的孤獨,就如同看到了安茹親王身上的孤獨一般。
他們都是孤獨的人,隻是被困在不同的島。
這種感同身受的東西,無法用言語去表達,有時候能夠透過一個眼神,就心領神會。
可惜雅綰兒看不到蘇牧的眼神,所以蘇牧撫摸了她的臉。
蘇牧的手已經很冰涼,從護城河裏爬出來還是溫暖的,此刻失血過多,已經開始泛白冰涼起來。
雅綰兒聽到蘇牧的這句話,回想這些年所有的經曆,想起自己內心的糾結和掙紮,她歪著頭,臉頰主動貼到蘇牧的手掌裏,泣不成聲。
原來他不是想逃走,也不是想尋死,他隻是想過來,釋放她心裏的那頭魔!
從與他在冰窖親密接觸之後,她的心裏就生出一頭強大的魔,這頭粉紅色的魔,足以讓她忽視方七佛的親情,將蘇牧從厲天閏和方傑的手裏救下來。
這頭魔可以讓她無視方七佛的命令,偷偷跟了過來,也可以讓她無視方七佛的木牌密令,隻困住蘇牧,而下不了殺手。
這頭魔強大而充滿了誘惑,不是從外麵侵入進來的,而是潛伏在她內心深處的!
蘇牧的一舉一動,二人在冰窖之中的互動,都像營養豐富的糧食,將這頭魔迅速喂養長大,大到雅綰兒都無法抵禦。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冰窖之時,迷迷糊糊聽到蘇牧在她耳邊唱的一首歌。
“誰在懸崖沏一壺茶,溫熱前世的牽掛,而我在調整千年的時差,愛恨全喝下…”
“歲月在岩石上敲打,我又留長了頭發,耐心等待海岸線的變化,大雨就要下…”
“海風一直眷戀著沙,你卻錯過我的年華,錯過我新長的枝丫,和我的白發,是誰在害怕…”
“一生行走望斷天崖,最遠不過是晚霞,而你今生又在哪戶人家,欲語淚先下…”
“沙灘上消失的浪花,讓我慢慢想起家,不要錯過我轉世的臉頰,我在等你一句話…”
她記得不是很完整,也很刻意要去忘記,可當蘇牧的手,撫上她的臉,當她的淚水滑落下來,她終於將冰窖之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想了起來。
她的熱淚滾落到蘇牧的手背上,蘇牧感受到了這滴眼淚之中的溫暖,於是他笑了:“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