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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背老種,看幽州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按說老種的死,對北伐大軍的軍心士氣是沉重的打擊。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死非但沒有挫敗這些軍士的士氣,反而激起他們的決心,點燃了他們的死誌!


  老種已經老了,這是大家都看得見的事情,你不能再要求一個連騎馬都困難的老軍神,仍舊在戰場上揮斥方遒,仍舊身先士卒地衝鋒陷陣。


  他已經成為了大焱軍的傳奇,成為了一種精神信仰,成為了一個傳奇的符號,即便死了,這種精神也永不磨滅。


  他老種都寧願死在前線,陪著這些軍士,難道這些個黥麵漢子,還不如一個垂垂等死的可敬老頭兒?

  不!

  老種未完成的征途,就由他們這些黥麵漢子走完,用鐵蹄,用刀劍,用硬弓和長槍,掃蕩所有敵人,走完老種剩下的征途!

  落葉歸根,幽州方麵需要將老種送回汴京,他是大焱的軍神,生前無法得到的榮耀,死後必須一樣不少,這是全體北伐軍的唯一要求,相信朝廷不是傻到根子裏,就不可能不答應這樣的要求。


  眼看著大軍就要繼續北上,蘇牧卻沒有出現在中軍大帳裏,他連孫金台、郭京和劉無忌等人都沒有帶,一個人拎了一壇子酒,往幽州城內東南角的一處墓地走去。


  雖說落葉歸根,但大焱軍中許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裏,也有人即便死了也無家可歸,於是便徹底留在了幽州。


  這片墳地並不是很大,但很規整,一排排的墳頭被大雪堆著,像一顆顆白發的腦袋。


  蘇牧走到一座墳前來,先是蹲下,而後又幹脆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拍開酒壇子的封泥,朝那墓主說著。


  “老哥哥,打擾了.……”


  他將劣酒撒在地上,渾濁的黃酒淡如清水,半分勁道也沒有,真不是軍爺該喝的酒,但蘇牧能找到的也就這些了。


  並不喜歡喝酒的蘇牧,將酒壇子湊到了嘴邊,但想了想,終究還是輕輕放了下來。


  “酒我就不陪你喝了,一會兒還要領軍北上……”


  “我知道那老頭兒想看的不是幽州,而是你們,雖然素不相識,但我蘇牧敬大家夥兒一壇酒……”


  蘇牧想了想,再說不出什麽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原來他對老種的認知竟然是這麽的少,即便想說些什麽,竟然都說不出口。


  可哪怕他跟種師道相處並不久,但自打進入北方戰場的那一天起,種師道就成了最接近蘇牧的那個人。


  早在雄州之時,種師道是第一個與蘇牧一般,能夠丟開大遼,看到女真的真正威脅之人,他以大焱土著的身份,卻擁有與蘇牧這個穿越者相差無幾的未來格局眼光,他才是真正的智者!

  雖然在對待涿州郭藥師的態度上,他與蘇牧有過分歧,但最後也算是殊途同歸,他最終還是看到了郭藥師的價值,並讓他往西北方向進攻,給了郭藥師一次機會。


  再後來,在戰略上,他與蘇牧就再無分歧,即便沒有得到應有的榮耀,承受了不公和委屈,但他仍舊為蘇牧找來了李綱,就算到了最後,眼看著戰端再啟,他還是隨軍北上,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絲餘熱,照亮了蘇牧的征途。


  麵對這樣的一個老人,蘇牧竟然連一句像樣的悼詞都說不出口,有時候他真的痛恨自己這樣的性子。


  他隻是朝這一排排墳頭,低聲說了一句。


  “當他的兵,不虧……”


  他下意識地將身邊那座墳頭的木質墓碑上的積雪抹掉,想看一看種師道的兵,長什麽樣子。


  但見得墓碑上刻著:“奉日營指揮苟寒生。”


  他並不知道這個苟寒生,就是種師道一直念念不忘的老牙,那個在幽州城頭喝了他的酒的老西。


  他隻是覺得這名字一點都不像一個大老粗,更不像一個老西軍,反而像一個讀書世家的孩子。


  “讀書人……哼.……”蘇牧想起汴京城裏那些所謂讀書人,再看看這苟寒生,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他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而後輕輕拍了拍酒壇子,朝那墓碑說道。


  “咱走了,老哥哥們好生歇著,待得凱旋,再來陪你們大醉一場!”


  蘇牧說完,就要邁開腳步,可他轉頭一看,那酒壇子就這麽打開著,他仿佛聽到苟寒生們的嘲笑聲。


  他轉頭看了看城外的軍營,突然又轉了回來,低低罵了一聲:“入他娘的!”


  而後抄起酒壇子,咕嚕嚕一頓猛灌!

  他一直想著保持理智,一直想著清醒地審視局勢,即便身處危機,仍舊想著如何改變現狀。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任性了。


  他的酒量不算太差,釀酒的度數也不高,但他咕嚕嚕一頓快酒,也是有些渾身發熱。


  當最後一滴酒入喉之後,他便將酒壇子砸向了墓地前方的一塊石碑上。


  那石碑該是幽州地方為這些戰死英靈而立的。


  酒壇子四分五裂,蘇牧卻借著酒勁,高舉右手,大喊一聲道:“刀來!”


  自從得了宗主之刃後,無論蘇牧如何軟磨硬泡,不聞和不問都冰冷得如鐵如石,從不與蘇牧說話,更不會將宗主之刃交給蘇牧賞玩。


  而現在,蘇牧一聲大喝,肩頭早已落滿白雪的不聞不問卻出現在了蘇牧的身邊。


  那木盒喀喀喀被拉開,那柄宗主之刃便飛向了蘇牧!


  蘇牧大袖一揮,將巨刃撈在手中,內力催吐,刀尖便在石碑背麵刻畫起來,鐵畫銀鉤伴隨著火星四濺,蘇牧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堪稱一氣嗬成!

  蘇牧的身影便如風雪之中的白色蝴蝶,一陣亂舞之後又戛然而止,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憋屈,但他卻像借了鄰家的工具,用完了趕緊歸還,怕弄壞或者磨損了別人東西一樣。


  宗主之刃很快就倒飛回來,當不聞不問將刀收回木盒之時,蘇牧已經走出了墓園。


  兩位天聾地啞一般的高僧就這麽看著蘇牧的背影,而後扛著刀匣,來到了石碑處。


  但見石碑的背麵,刻著一首詩,字跡有些潦草,結構鬆散,筆鋒卻入石三分!


  “早歲哪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老刀夜雪幽州路,鐵馬寒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欲殺閻官!”


  不聞和不問相視一眼,沒有太多的表情,但他們跟隨蘇牧的腳步卻更加的堅實。


  宗主之刃除了殺人,從不幹別的,刀刃上沾染了曆朝曆代無數名士的鮮血,無論是位極人臣的王公貴族,還是縱橫天下的江湖高手,唯獨沒有做過刻碑這種事情。


  不聞不問是清楚這一點的,可當蘇牧豪飲之後,喊出刀來二字,數十年古井不波的他們,竟然被蘇牧的氣場所震懾,內心雖然仍舊遲疑,手腳卻把持不住,終究還是將宗主之刃交給了蘇牧。


  他們對詩詞並不太感興趣,他們早知道蘇牧是文壇大宗師,但實在看不出這首詩的好歹。


  他們隻覺得這首詩大氣磅礴,波瀾壯闊,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直到他們看到最後一句,才覺得將刀交給蘇牧,是正確了。


  大雪仍舊在紛紛揚揚,漸漸將苟寒生的墓碑蓋了起來,或許這首刻在石碑背後的詩不被人所知,但卻是蘇牧寫過最喜歡的一首。


  他大步走出幽州城,回到大營之中,與童貫等人見了一麵,開始商議繼續北上的事情。


  這一次,隻要大軍能夠順利抵達大定府,將大定府作為前線大本營,就能夠以不變應萬變,無論是東北方的女真,還是西北方的黨項,或者是北方的蒙古部族發動突襲,大焱都能夠及時作出應對和支援。


  許是種師道的死,讓童貫也受到了影響,諸多將領一直商議到入夜,在軍營裏用了飯,這才紛紛退散,打算明日一早就發兵北上。


  蘇牧喝了一壇子酒,肚子還在發漲,腦子也有些模糊,草草吃了些,也就回營歇息去了。


  他沒有再研究這次的軍事,隻是呆呆地望著火盆,手裏摩挲著胸前懸著的軍牌。


  搖曳的火光之下,蘇牧的指肚撫過軍牌上的刻痕,依稀能夠感受到“種師道”三個字的輪廓。


  那是種師道自己的軍牌。


  他將軍牌交給了蘇牧,就好像臨死前仍舊推著蘇牧的後背那般,是希望蘇牧能夠繼承他的遺誌,讓大焱不再受到軍事上的壓迫,要讓大焱帝國真正的強硬起來,即便無法恢複漢唐雄風,也不能再喪權辱國!

  就在蘇牧發著呆的時候,營房外陡然寒風吹襲,隱藏在暗處的不聞不問率先驚覺,蘇牧騰地站起來,待得走出營房,才發現郭京和劉無忌不知何時也已經出現在了外麵,與不聞不問一道,四個人竟然包圍著一個有些瘦弱的黑衣人!

  這黑衣人雖然身形單瘦,又沒兵刃在手,但她的氣息極其危險,否則根本就不會一下子招來不聞不問和郭京劉無忌!


  然而蘇牧卻隻是看了一眼,就讓這四位都散去了。


  無論是不聞不問還是郭京劉無忌,對蘇牧都有著足夠的了解,既然蘇牧讓他們退去,想必已經清楚了來者的身份,而且也排除了危險性。


  當他們退去之後,蘇牧才輕歎了一聲,扭頭走入營房,一邊走一邊朝那黑衣人招呼道。


  “外頭冷,先進來吧。”


  那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跟著蘇牧,走進了營房。


  蘇牧取下火盆上方掛著的陶罐,給那人倒了一碗熱水,又取出一張大餅和一塊肉幹來,慢悠悠地烤了起來。


  那黑衣人便接過熱水,小口小口喝著,等待蘇牧烤餅和烤肉。


  兩人都沉默著,過了許久,那黑衣人才一邊摘下麵紗,一邊朝蘇牧問了一句。


  “老種死了……我.……我想去看看祖父.……”


  本來想著責備自己的,可當聽到這一句,蘇牧才想起,是啊,曹顧也老了……

  他看著偷偷跟著他溜出來的巫花容,看著這個第一次好好跟自己說話的斑人蠱師,也沒再給她鬥嘴。


  而是將烤得差不多的大餅掰開,遞給了巫花容。


  “那就跟著吧。”


  巫花容接過大餅,似乎有些燙了,將手放在耳垂涼了一下,才朝蘇牧笑了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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