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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瓊枝折

  昏暗的光照在他的臉上,給人一種倦怠之意,又長又翹的睫毛,使眼睛上像圍著雲霧一般,朦朦朧朧的,顯得深不可測。


  “我剛來南京不久,對周圍不是很熟悉,你能帶我到處逛逛嗎?”景歡的胳膊撐在桌子上,雙手托起小巧的臉,眨了眨靈動的眼睛。


  景歡是上海人,在倫敦讀的大學,南京來過幾次,但也隻是走馬觀花的賞賞景色,並沒有什麽太多美好的回憶。她想著既然路淮琛是南京人自然對秦淮這一段很熟悉,所以如果借此機會請他做個向導,何樂而不為呢?


  “景小姐這麽有興致,就不怕我們一會兒脫不了身嗎?”路淮琛深邃的眼睛裏有捉摸不透的情緒。


  如若路上被眼尖的粉絲認出來,今晚可就要在這秦淮河邊待一夜了。


  “我自有辦法。”景歡自信的挑眉。她從座位上起身拉起路淮琛,親昵的挽住他的胳膊,像戲裏的歡小姐挽住周先生的動作那般如出一轍。


  路淮琛淡淡的將胳膊從她手裏抽離,禮貌的笑,“我去付賬。”


  她愣神兒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挺拔欣長,淡漠疏離。她心裏哀哀歎了一聲,為什麽每次她一伸出手,隻能抓住一絲留有他的氣息的空氣,卻夠不到他,明明他們之間並不遙遠。


  她有些同情歡小姐了,原本她總是以俯瞰的視角觀望歡小姐,她笑她的圓滑世故,她笑她的風塵氣,她笑她抓不住周先生的原因是她愛的太卑微失了尊嚴,才惹了周先生的厭,但如今她卻不想笑了,和歡小姐比起來,她算的了什麽呢?


  她最先喜歡上的是路淮琛眼睛裏的那抹捉不透的神秘,她起初隻想去掀開那層氤氳的霧氣,卻不想如今自己深陷在那團迷霧裏無法掙脫。


  南京從六朝起便是望族聚居之地,商賈雲集,文人薈萃,儒學鼎盛,素有“六朝金粉”之譽。但再濃厚的“之乎者也”也蓋不住秦淮河裏洗不掉的濃稠脂粉味兒。


  十裏的秦淮河燈火高掛不息,樓台亭榭環繞河堤,古時有王公貴族在此夜夜笙歌,民國時的風流世子在此散盡千金隻為博佳人一笑,笙歌不絕濃酒盈樽朱雀鳴,古籍奇珍散落在烏衣巷子,肅穆的夫子廟也染上了調情打俏的氣息,盡管莊嚴院內偈著賢耆,但任誰能阻止這裏日益蔓延增長的情色韻事呢,想來是誰也不能阻止的。


  特產店裏的桃花扇主題的金屬書簽做得很是精致,小小的書簽上寥寥幾行娟秀的行楷,景歡念出聲,“人未還,雁字回時,早過忘川。”


  她一眼就看中了這簽子,老板是個留著八字胡子的年輕人,手裏拿一把紙扇,她覺得他不像個賣書簽的,更像個算命先生。


  “這句隻是後半句,還有前半句。”老板見她喜歡便介紹道。


  “前半句怎麽說?”景歡被他引起興致。


  “夢中絲竹輕唱,樓外樓,山外山,樓山之外人未還。”老板搖著折扇答道。


  她腦海裏映現出在一個孤單寒冷的夜晚,作詩的人孤獨的等待著另一個人的回還,思念的不得了了,淚流滿麵的場景。


  她歡喜的獻寶似得將書簽放在路淮琛眼前,“好看嗎?”


  “好看。”他唇角似笑非笑,眼睛霧氣未散。


  秦淮夜色算得上是絕美,景歡想起民國時滿載麗人的畫舫,每當華燈初上,輕柔靡曼的歌聲,拌和著琴聲、笛聲,忽隱忽現地隨風飄蕩過來,把過往行人挑逗得如癡如醉。


  “歡小姐和周先生第一次見麵時,為何在一眾的美人中,周先生唯獨隻記得歡小姐一人名字?”景歡和路淮琛坐在遊船上,隔船不時傳來曲調聲,她的手伸到河水中,冰涼的水劃過她的掌心。


  “因為她唱的是《玉簪記》。”路淮琛點起煙,吸了一口香煙,煙霧從他的唇裏吐出。


  景歡撥弄著綠水,“《玉簪記》有什麽特別的?我覺得周先生應該更偏愛《牡丹亭》才是。”


  路淮琛的眼睛裏似有團恣意的迷霧,他笑了笑,“周先生是留了洋回來的,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景歡半坐半靠在船舫上,歪頭想不通原因。


  劃船的船夫老伯插了句話,“我琢磨著你們口裏的周先生應該是個民國的人物吧。”他黝黑的臉在船燈的照現下顯得更加蒼老。


  “老伯你怎麽知道?”景歡驚奇。


  “留過洋的人八九不離十也隻能是清末民初的時候了,”老伯笑,“姑娘要我說,這位先生已經給你講的透透徹徹了。”


  景歡被他說得摸不著頭腦,不得不謙虛請教道,“老伯,這其中玄妙何在啊?”


  “我老頭子讀書不多,不過這戲可是聽得不少,人們都知道《玉簪記》講的是落難千金陳妙常為了逃難皈依佛門,與落第書生潘必正在道觀相遇相知的愛情故事。”老伯娓娓道來,“小道姑與窮書生一見傾心,比《牡丹亭》更違背古時的倫理道長啊。”老伯唏噓,“周先生是留過洋的人,但凡此人有些慧智,在那個年代也應該喜歡《玉簪記》而不是《牡丹亭》啊。”


  她這才醒悟過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這樣說起來周先生在薄情寡義之人中還是個睿智之人。


  老伯看了一眼船上抽煙不語的路淮琛,這人生的眉清目秀的,倒讓他想起早些年前的一個人了,那人麵容雖在他記憶裏模糊了,但見這人說話的語氣目色卻與他有幾分神似。


  “這位先生可有什麽親戚曾經在這秦淮畔做過生意?”他試探的問了一句,他在這遊船上見過各色各樣的人,但給他留有印象深刻的人並不多。


  路淮琛抬眼,斜飛入鬢的青眉下的那雙眼睛生的極為好看,眼角微微上挑,“沒有。”聲音清濯。


  老伯搖搖頭,繼續悠悠的劃著漿,這麽些年過去了,那人的麵目早已在他的記憶裏模糊了,這許是個巧合吧。


  說起來路淮琛的親戚是少之又少,在他媽媽入獄後親戚都對他避之不及,他成名後又忽然冒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親戚找他認親,他對於“親戚”這個詞向來都是陌生的,這個詞所概括的群體對他來說,不過是一群在親人落難時冷眼旁觀作壁上觀還不忘落井下石的一群人。


  他忽然記起一個男人,他算不上是他的親戚,隻是在他媽媽入獄時來看過他幾次,給他交了半年的學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的男人,那個男人曾經告訴過他,他在秦淮河邊有家店鋪,具體賣什麽他未有耳聞。


  “我母親有個朋友在這裏有家鋪子。”路淮琛開口,慵懶的抖落煙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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