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枕邊夢
在“說走就走的旅行”還沒有像現在一樣變成社交網站上泛濫的名詞前,陳茵就曾獨自進行過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出發地:南京。
目的地:倫敦。
這次旅行之前她已經去過幾次倫敦,倫敦沒有《霧都孤兒》描述的有大片霧靄,它有很好的晴朗明日,有時也會下雨但不會像南京那樣頻繁,它像個浪蕩不羈的小子,雖然玩性很大,但卻也懂得斂住本心,畢竟心這種東西隨便送人還是很虧的。
城市是這樣,人也這樣。
不知道網上是從哪天開始流行《搭車去德國》、《走路去紐約》、《騎車去拉薩》的文章的,還好陳茵那時還沒受類似文章的荼毒,她買的機票獨自坐飛機,飛往異國他鄉。
未來得及告知父母,未留下隻言片語,學校的假條上寫的是“生病”兩個字。
南京沒有飛倫敦的航班,她隻好轉到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在上海停留一夜後飛往倫敦西斯羅機場,飛機落地時正好是下午三點五十。
她堅信小喬告訴她的話,在異國他鄉,任何陌生人的搭訕都是有目的的。秉持著這個原則,她避開了倫敦街頭打著免費拍照旗號,實則拍完後就問你要20英鎊的米老鼠。用蹩腳的英語拒絕穿著警察製服就跟她要護照的法國人。在地鐵上看中年老太太謊稱錢包被偷實則趁亂竊取別人的錢財。
這世界上作惡的人有很多種,職業也分很多種,有些人迫於生計被迫的或自願的去做一些錯事,她不認同他們是正確的,但任何事情在未觸及真相之前,你也不能確定你看在眼裏的就是它最真實的一麵,所以她不拆穿,隻是回避。
這些事情,當她在美國時,父親鋃鐺入獄,自己無依無靠,她重新拿起來思考,她猶豫不決,也許真的是她錯了也說不定。
去倫敦的人無非有兩種,一種是為了藝術,這種聽起來就很高雅,第二種,則是經商,相比前者,後者似乎更加世俗。
不過她既不是第一種也不是第二種,她是二者之外的,漫無目的就來到了這裏。
經典的地方總有它經典的理由,但生活再久也總能從“鮮為人知”的地方獲得驚喜,她想這正是很多人熱愛倫敦的原因之一。
她不愛看電影,不愛戲劇,更不喜歡博物館。
看似與這座城格格不入,卻又被它牽絆至此。
街頭一直唱歌的那個英國男人,讓她想起了《墮落天使》裏的天使1號,他是個很懶惰的人,喜歡別人替他安排好一切,他總是孤獨一人,忘了是幾年前他曾花30美金和一個黑女人拍了一張合照,以後他都對別人說這是他老婆,照片上的男孩他隻請他吃過冰激淩。
陳茵在那個英國男人腳下的背包裏放了30英鎊,沒有和他合照,她覺得這樣做很無聊。
她躲開遊人如織的主街,在Chiltern街上經營了一百多年的手工婚紗店門口停下腳步,落地窗前立著的模特身上穿著大紅色的禮服,配上鑲嵌珍珠、鑽石和紅寶石的花冠以及耳環,脖頸間掛著極長的三重珍珠項鏈。金色的絲線在禮服上繡出繁複的花紋,高貴雅致奪走她的視線。
這件禮服對繡工的要求一定極高,才能將金黃色與大紅色結合的如此完美。想不到在英國這個崇尚白色浪漫的國度竟會遇到這樣一件珍貴的藝術品,她很好奇是誰定做了這樣一件華麗複古的禮服。
她一定是位很熱愛傳統風尚的姑娘吧,她的丈夫也一定很疼愛她,親自找人為她定製這樣一件獨一無二的禮服。在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驚豔所有在場的來賓。
英國史的選修課上教授曾提過,英國的婚禮在很久以前,新娘是不流行穿白色婚紗的。事實上,那時幾乎沒有統一的婚服。
1559年,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亞特在她第一次結婚的時候也穿著白色的婚紗。盡管在那個年代,這是法國皇後的喪服顏色,但她毫不忌諱,大膽的選用她喜歡的顏色。
後來白色就被標記上貞潔的含義,在此之前,藍色代表的才是貞潔、虔誠、忠貞與聖母的意思。
但在很久之前英國曾和中國一樣將紅色作為女子出嫁的顏色,取下天空上最美的那一抹紅霞放在新娘的婚服上。
她在櫥窗前站了許久,才離開。
夜晚,泰晤士河裏盛了一河的星光,河邊有許多人在漫步,路邊一對法國老年夫婦穿著體麵,老太太綰了個髻,一頭華發上插著一支紅梅發簪,美麗又大方,她挽著老爺子的胳膊說笑著,老爺子不知道說了什麽她笑著抬頭望向他。
陳茵請他們給自己在泰晤河邊拍了一張照片,她看著相機裏的自己,笑得很燦爛,心想雖然是獨自一人,但是她並不孤單啊。
告別了老夫婦,她打算再逛一會兒就回她訂的酒店,畢竟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在外麵不安全。
泰晤士河邊有很多牽手散步的情侶說說笑笑的,偶有紳士從路邊賣花的攤位上買了一支廉價的紅色玫瑰送給身邊的小姐。小姐臉上笑意盈盈,告別時卻轉身將玫瑰丟進了垃圾桶。
她停在出售玫瑰花的攤位旁,用不太流利的英語與賣花的小姐交談,最後,她買了一支白玫瑰送給自己。因為賣花的小姐說,白玫瑰是送給戀人的,她孤身一人,手裏拿著白玫瑰,她的戀人就會找到她。
她是從來不相信緣分的,她從未有過心動的感覺,她有時恍惚覺得也許他不會來了,到了合適的年紀爸爸會給她參詳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在這之前他如果沒有出現,她便不會讓爸爸為難。
“Attends.”(等一下)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男人抓住她的肩膀,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她知道這是法語,隻不過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她還是停下腳步,轉身奇怪的看向他。
“小姐你好,我們正在拍一部微電影,想請你客串一個角色。”
還有人會說漢語,她轉眸看向說話的人。中年的年紀,穿著黑色的T恤,笑起來眼角都露出些魚尾紋,不過一點也不影響他的男性魅力。
“什麽角色?”她問。她對拍戲沒什麽興趣,不過新鮮事物對她的吸引力還是很大的。
男人大致跟她描述了一下她要飾演一個怎樣的角色,她上下加起來隻有三個鏡頭,而且每個鏡頭都很短,一閃而過的那種,不會耽誤她很長時間。
她演的是亡國公主身邊的一個婢女,國家在公主出嫁那一天滅亡,滅國之人正是公主的未婚夫,舉國的將士對公主極為不滿,都認為是她招來的亡國之災,逼迫公主以死殉國,在公主被將士帶走之前,公主的婢女冒死頂替了公主,與公主互換衣服,代替公主赴死。
鏡頭隻有婢女勸說公主,婢女站在城牆上看著駙馬兵臨城下,以及縱深一躍時的悵然。
陳茵考慮了一下,覺得沒什麽不妥就答應了下來。
當她看到換衣間的那件戲服,猛地愣住,是她在Chiltern街上看到的那件婚服,一模一樣,她不可能記錯。
她伸手撫上婚服,冰涼的綢料絲滑地在她掌心滑過,絡腮胡子導演在外麵一直催,他是個急性子的導演,看上去脾氣也不太好。
不過那個中年男人說,絡腮胡子說,這個角色隻能她來扮演,因為她太美麗了,絡腮胡子本想找個英國小姐來飾演,但在泰晤士河上她輕嗅玫瑰的那一刻,美得不可方物。他認定了這個角色非她莫屬。這才有了剛才的一幕。
換上紅色的婚服,在鏡頭下,平時大大咧咧的她變得很緊張,不知道為什麽隻要鏡頭一靠近她就覺得有種窒息感朝她壓來。
“Stop!Stop!”絡腮胡子氣的不輕,直接摔了手裏的杯子,跟中年男人說著什麽,看得出他很生氣,一直在拿報紙拍桌子。
陳茵站在那裏進退都不是,過了一會兒,中年男人走過來問她,“你還能拍嗎?”
“我…”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剛才他說他對你的演技很失望,但是他不想放棄你,他是個很固執的導演,對自己選中的演員都抱有很大的信心,所以他讓我來跟你說,他希望你可以再試試。”男人說的很誠懇,以至於她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你等一下。”中年男人說。
他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身後多了一個身材高瘦挺拔的男人,他戴著黑色的鴨舌帽,低頭看著手機,一副慵懶灑脫的樣子。
“淮琛,你來教一下她。”中年男人說著將他拉到陳茵麵前。
“哦?”他收起手機,戲謔的俯身低下頭湊近打量她。
他的臉色略顯蒼白,卻是俊美絕俗,笑容裏仿佛帶了幾分風流自賞的輕薄味道,藏在鴨舌帽下的那雙深邃的眼睛倏地將她的目光吸了進去。
“我叫淮琛,‘憬彼淮夷,來獻其琛’的淮琛。”他一開口便是驚豔,聲音清悅,比得過安寧山間的泠泠泉水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