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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門裏門外對望了一眼。
豆蔻四平八穩走進去,一本正經行了個禮,“王爺,您的寶寶來蹭飯了。”
霍東宸眼皮一跳。
真行,一句話就讓他頭皮發了麻,渾身雞皮疙瘩暴起。隻有她了。
他在肉麻的感覺中坐了好一會兒,才對劉元點了個頭。
侍女拿起一邊的瓦盆,裝了米飯、鴨片,魚塊,白玉丸子,豆腐羹……約莫十來樣,亂七八糟雜燴到一處,捧去了牆角。豆蔻也不用人喚,拿著勺子自動跟了過去,盤腿一坐,端起了瓦盆。
盆中雜燴油汪水亮,潮濕溫暖的香味以強大的侵略性滲入她的嗅覺。
她的口水決堤地分泌了出來。
人在餓極時會明白上天的恩賜有多重。味蕾、五髒和靈魂都張到極致,貪婪地迎接著這口食物。脂膏般濃鬱的幸福流遍四肢百骸,實實在在地侵占了感官。
她本就是個不挑嘴的,這會兒享受都上了臉。每吃一口都發出火熱的歎息。好像幸福得要抽搐了。這就是人間煙火的真味啊。
她把家仆們都吃饞了,全中了她的毒似的,悄悄咽起了口水。這亂七八糟的雜燴咋這麽香呢?就好像不是王爺桌上拿過去的一樣。
霍東宸停著筷子,用眼角對她看著。這旁若無人、自得其樂的德性還真是天下少有。
豆蔻吃到快活處,比較中肯地想:恩公這廝虐人的功夫還未至臻境。
這時應該在飯盆裏裝隻活蹦亂跳的耗子,命她生吃下去——這才有震懾效果。他居然在虐她一天之後喂這麽多好飯好菜,顯然算不上合格的人渣。
她心裏一樂,百忙中抬頭看了看。
他又換衣裳了。一身淡青素錦的長衫,頭上一管碧綠的玉束。吃相是那麽的雅。一舉一動都好像食欲不振,比她有仙氣多了。
他停下筷子,淡淡地問,“兩眼冒賊光笑什麽?”
她笑道,“王爺此言差了。我既不想偷物,也不想偷人,何來的賊光?”
霍東宸寒嗖嗖一笑,“敢對本王輕浮,你確實有副狗膽。過來。”
豆蔻一看他要發作了,趕忙扒完盆裏的飯,把空盆往牆角一放,走去了他身邊。
這是個死亡距離,隻要他情緒失控,抬手那麽一拍,她的腦瓢就碎了。她確實是個人物,亭亭往他跟前一站,麵不改色,氣定神閑。眼睛水靈靈的。
“你們先退下。”王爺望著她說。劉元等人立刻出去。
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降臨了……
豆蔻意識到這是打算盤問她了,可能還會猙獰地逼供一下。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望片刻。
他麵無表情拉起她的手,翻過來瞧著。沒避男女之嫌。好像沒拿她當個女人。
他溫熱的掌心糙糙地刮著她手背。
豆蔻心裏來了一股調皮搗蛋的勁兒,耍寶地說:“這手委實嬌嫩啊。傷痕是新弄上的,沒有舊繭。這說明不經常拿兵器。但此女膽識過人,不像尋常的閨中女子。言談不經,舉止粗俗,身上沒半點宮規,倒像個不羈的江湖客。這小妖精究竟是何來頭?”
霍東宸的臉頰一抽,一截一截舉起了目光。
“沒錯,告訴本王小妖精是何來頭?”他說。
“不都講過了麽。我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來報你的恩啊!”
他涼涼的眼睛表示一點不信,“哼,吃了本王一塊肉?”
“對。您中了魔界的毒,膀子壞死了。把腐肉割了喂給我。我那時吃東西不講究,就把這筆人情債給欠下了。”她嘴角一翹,鼻子一皺。這表情立刻使她的真話成了假的。
他鼻孔裏哼笑了一聲,“本王再問你一遍,為何躲在花間?”
“不是躲。是剛下凡,降落在那裏。”她苦口婆心地告訴他,“不然你想啊,我沒有武功,又不是宮女,如何進皇宮呢?”
霍東宸抿著一絲冷笑,表情越來越不善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溫柔都褪盡了,顯山露水地現出一雙殺戮者的眼睛。冰冷,漆黑,幽深得跟窟窿似的。
他的手扣在她腕間,拇指像觸摸緞子一般摩挲著,看似狎昵,卻殺氣入骨。她不需要用心體會,皮膚就把他的意思捕捉到了:不說“真話”,他隨時會發難撅斷這根腕子。
沉默使殺氣的威懾力放大了無數倍。
豆蔻明知仙帝不會叫她死,還是生受不住了。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恩公非要聽假話,她何必講真話呢?她無力回天似的一歎,“哎,行吧。想讓我說實情也行,我有個條件。”
霍東宸慢極地說,“哦,還有條件?”他的眼睛在說,你是不是嫌死得太慢?
豆蔻點了點頭,表情擺得特別正。好像事情終於撥雲見月,來到了關鍵點上。兩人對峙著,過了一會,王爺讓了步,“哼,你倒是說說看。”
她抿嘴一笑,“我的條件是,王爺您得給我做相好的,我就告訴你實話。”
霍東宸:“……!”
素淨了半輩子的王爺被這鄉土風的葷話劈焦了,一個不防,熱血激湧,鬧了個大紅臉。
王威差點沒把持住。
他七竅冒煙地瞧她半晌,“……你就這麽想進本王的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