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是香枝在指揮豆豆染指甲,兩人一言一語地唧咕著什麽。
他正要拐進去,忽然聽得香枝說:“……豆豆,你對咱王爺到底啥感覺呀?”
就這一句,把他的腳步定在了原地。
“啥感覺?”豆蔻問。
香枝說,“牲口說,你昨天攔著林夫人不準她靠近王爺。”
“他消息倒是靈通。對啊。”
“你見到林夫人,是不是心裏委屈?”香枝說。
豆蔻一頭霧水,“沒有。我委屈啥?”
“真沒有?”
“騙你有意思麽?”
“那你為何待她那麽橫?”
“那不是仙帝歇斯底裏交代的任務嘛,絕不能叫林氏接近王爺。這可是死任務。”
王爺聽到這裏,臉上幸福的微笑逐漸消失了。
猶如潮水退盡後的沙灘,一片冷冷的蒼白。
香枝又說:“你對咱王爺一點男女的心思沒有?”
豆蔻笑起來,“你說呢?”
“總不至於沒有。他克妻的名聲揚出去前,滿城的貴女都相思他呢。”香枝刨根問底,非要得一個準話來,“這樣的郎君你一點不上心?”
豆蔻問:“怎樣叫上心?”
香枝沉吟片刻,“嗯……以前聽穀裏的妖精說,大概就是見了他會心很亂,見不著心更亂。一想到他會情不自禁地偷笑,覺得他比世上的男人都好。晚上睡覺前,你會偷偷地想象自己被他抱在懷裏。到了白天,想要碰他卻又不敢。假如你有任何一種跡象,就說明你動心了。”
霍東宸緊緊攥著欄杆,聽得癡了。
這些症候他全有。一點都沒錯。想碰觸卻不敢,想把人擁進懷裏卻不舍。見到了心裏鬧,見不到心裏更鬧。如是千般萬種,愛怨交織……原來,這就是動了心。
卻在這時,裏麵的人嘎嘣脆兒地說:“沒有。”
“真沒有?”
“一樣都沒有。香枝,你說得好像染了病似的。”
香枝歎口氣,“情愛不就是一場病麽!染了病就完了。以前絕仙穀裏那些癡情妖精,最後誰有好下場?還記得以前那位妖後麽,妖王被人打死了,她傷心得魂飛魄散。我一想就覺得好恐怖。”
“可不是。”
“那要是有一天,王爺說要娶你怎麽辦?”
“不會的。他對我沒這意思。”
“假如有呢?牲口說,你是未來的王妃跑不了。”
豆蔻說:“那就娶唄。我反正欠他一筆。”
“嗯。娶歸娶,你可不能把心迷了。”香枝老氣橫秋地說,“了完因果,咱幹幹淨淨地離開。”
豆蔻笑起來,“你說話像個老奶奶。哪學來的?”
霍東宸體無完膚地站在廊下。渾身冰冷,俊臉慘白。直到這時他才知道,他這心裏抽絲一樣的疼她憐她,全是在自作多情。
聽了這場悄悄話,他的心好像死了一回。
*
豆蔻回到主院時已是傍晚了。她立刻察覺到氣氛發生了某種質變。
丫鬟小廝們都縮頭耷腦的,像打了霜。劉元垂手立在花廳前。
她用目光勾他瞧過來,他隻當沒瞧見。
豆蔻向東廂的書房探一眼。
王爺立在窗前,一個冷淡的背影衝著她。墨發在白衣上靜靜傾瀉著,一瀑直至腰間。乍一看,人間煙火氣都褪盡了,成了一尊冰冷的仙人。
難道是她離開太久了,惱她了?
豆蔻乖覺地站到門邊,擺出正宗的三孫子臉。沒等他問罪,她渾身都已在認罪。
霍東宸轉過身,一言不發往外走。臉是冷的,目光也是幹枯的。眼睛看不見她。
豆蔻心道,果然是惱我了。
她陪小心地喊一聲,“王爺,我回來晚啦。”
他停了步,微微轉過臉,“別跟著。”
這語氣裏的冷漠叫豆蔻一懵。隻見他眼裏空空的,瞧多了髒東西似的,沒了往日的神采。
“王爺怎麽啦?”豆蔻走到劉元身邊,輕聲地問。
劉元搖了搖頭,方才回到院子裏,主子連日來的鮮活氣都沒了。肯定跟這姓豆的有關。不知她又幹了啥好事兒!
****
之後的幾日,王爺不再要豆蔻站哨了。吃飯時也不叫她一起了。
他恨不得把她從眼裏摘掉。每次她一出現他就挪地方,好像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氣似的。
豆蔻也識相地遠了他,等他自己消氣。
香枝這兩日沒來,她就跑去廚房和虎妞混,幫忙打打下手。到了天黑,在沐池裏洗了澡再回西廂睡覺。她這親兵當得變了味,不知成了個什麽。
像隻臨時棲居的候鳥,與主人家過兩種日子。
不過,豆蔻不喜歡愁眉苦臉。她該吃就吃,該玩就玩,不辜負每寸光陰。
她和虎妞一起裹粽子,射粉團子,編艾草人,虎妞還教她繡五毒袋,編五彩絲。她們把過節該做的傻事做了個遍。快活極了。
王爺再次瞧見她時,她正和虎妞在湖邊樹下追打,鬧得滿腦袋的汗。那笑容裏一點沒有愁,沒有掛礙。遠了她幾天,人家完全不知痛癢,根本不覺得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