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紅符甲大雨攔道,老劍神初顯身手(4)
老頭兒眯眼笑道:“小子你這腦瓜子當真是不賴,你手下那三個廢物對上的是符將紅甲人裏的水甲,瞧瞧這天氣,不丟出來鎮場麵豈不是太對不起你這身價了?老夫好心提醒一聲,那土甲說不準就從你馬肚下方冒出來將你撕成兩半。火甲在你東北六百步距離的山坡上站著,木甲在你西南三百步的樹上蹲著,至於金甲,咦,沒來還是被高人遮掩住氣息了?或者是去找你鳳字營輕騎的麻煩了?真是讓老夫不省心,要不你給句痛快話,我和小丫頭就回涼州了,打打殺殺多沒意思,最多喊人來幫你收屍。”
徐鳳年笑道:“那我再猜猜,徐驍與你約法三章,可曾提到過你不許沾手兵器?”
老頭兒瞪大眼睛,伸出獨臂以示清白,“小子,你看老夫手上有什麽?”
徐鳳年伸出一隻手,“把神符交由我保管。”
薑泥大聲抗議道:“這是我的!我的!”
徐鳳年不理睬這天真爛漫的小泥人,隻是盯著老頭兒。
老頭兒搖頭晃腦道:“罷了罷了,記住,老夫這次出手可不是為你,是為了小丫頭。”
徐鳳年笑著縮回手,意思再明顯不過。薑泥氣得鼓起腮幫,恨不得拿回神符就朝那張奸詐如狐的可惡臉龐上捅一百下。
一個恍惚。
老頭兒已經彎腰弓身,說不上快慢走出了車廂,伸指一彈。
啪。
一滴水珠被彈中,飄蕩出去。
徐鳳年猛然轉頭,追隨這顆不起眼的水珠望向小道盡頭。
一滴。
兩滴。
十滴。
千百滴。
串聯成線。
匯聚成劍。
從徐鳳年這邊,直達那位符將紅甲人胸膛。
水劍輕輕洞穿了那宛如金剛不敗的符將水甲人。
漫天劍氣崩裂炸開。
那傀儡轟然倒塌。
徐鳳年看得目瞪口呆,迅速閉上眼睛。
天地間,一切歸於寂靜。
徐鳳年反複想象那一條如青龍出水的劍氣軌跡。
水劍對水甲。
魏爺爺,你說一品有四重,金剛之上是指玄。
原來一彈玄機即指玄。
舒羞呆立不敢動,這一條水劍剛好從她頭頂激射而過,將她一頭青絲打亂,那用作穩固發髻的紫綸巾子墜於泥濘,一身包裹玲瓏有致身段的褂褥深衣一齊向前飛蕩。水劍呈現細微一線,卻裹挾了驚人劍氣,舒羞耳畔轟隆聲久久不絕於耳。
麵容蒼白的舒羞不用劍,尚且如此震驚,那鑽研劍道三十年的呂錢塘更是微微張開嘴巴。上乘劍從來是劍道,而非劍術,而劍意雄壯孱弱與劍氣規模大小並無直接關係,馬車上老頭兒這一指實在是像極了家鄉的廣陵江一線潮。每年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雙,呂錢塘就在廣陵江最適合欣賞“十萬軍聲半夜潮”的海鹽亭附近搭了一座茅屋,看潮練劍了數年,這才有如今這身重劍本事。
呂錢塘望向馬車,羊皮裘老頭兒身影模糊不清,心中有些嘀咕,武庫六名守閣奴裏頭可沒聽說有劍意如此王霸的劍道宗師。呂錢塘琢磨歸琢磨,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與楊青風一起死死盯住那具倒地不起的紅甲人,呂錢塘發現這個瞧不太起的虛弱中年人雙手滲出血絲,手背不知何時以血畫符,大雨竟然衝刷不去,至於是龍虎天師符籙還是茅山驅鬼咒,呂錢塘不精於此道,無法確定。那楊青風蹲在地上,雙手十指嵌入泥濘,泥漿頓時翻滾起來,更驚奇的是十數隻銀白色螻蛄從楊青風幹枯手臂肉中破體而出。
徐鳳年皺眉問道:“這頭水甲死絕了?”
頭頂發髻別了一枚神符的老頭兒從青鳥手中拿過油紙傘,譏笑道:“談何容易?這五具符將紅甲雖說比起當年葉紅亭那件黃紫氣運在身的甲胄差了許多,可哪有隨便一指便亡的道理?葉紅亭當初以金剛境對人對敵,從來都是被他幾天幾夜糾纏累死,除非像韓生宣那樣連甲帶皮一同剝下,否則不管如何重傷斬殺,葉紅亭都不痛不癢,將黃紫氣運凝練做甲,是一門大造化神通。當下既然是按照五行造出了紅甲,五行符將紅甲聚頭,才是好戲開場,老夫既然出手了,就不介意送佛送到西,再難纏,總還是不如當年葉紅亭那般惡心人。”
“找到了。”老頭兒望向正東方向。
青鳥身形激射而出。
“既然躲著不肯出來,老夫先破去一甲,看你還有沒有這個好耐心。五行缺水,再看你們如何使出最擅長的水磨功夫。”老頭兒隻是一腳踏出,便撐傘掠過了舒羞頭頂,一腳踏下,踩中正要起身的符將水甲胸口,正是被水珠串劍炸出一個窟窿的方位,呂錢塘的赤霞劍和楊青風精心布置的養神驅鬼術都被老頭兒這一手給激蕩震飛,說他蠻不講理都算輕巧的了,隻是呂錢塘和楊青風都沒有流露出絲毫怨氣,僅是趁勢回撤。
撐傘老頭兒一腳後還是一腳,將水甲的腦袋給踩進泥濘深坑裏,這還不止,他瞬間收起傘,以傘作劍,這一次,比起那水珠串聯成青龍水劍更加劍意無窮,漫天大雨被這柄傘裹挾,在老頭兒身邊形成一道巨大雨龍卷,提傘作劍的老頭兒輕聲默念一句,“一劍仙人跪。”
隻見一傘一龍卷銀河流瀉般刺入符將水甲的頭顱,小道上的傾盆雨勢猛然停滯,雨點不落反而向上反彈回去,如同是被人以人力逆反了天道,硬生生給阻擋。
輕輕啪一聲。
老頭兒重新打開油紙傘,慢悠悠走回馬車。
青鳥輕盈返回,搖頭道:“敵人退了。”
坐於馬上的徐鳳年依然閉目凝神,這該是陸地神仙才能使出的一劍了吧?
自己練刀先不練劍,果然是對的,若早早學了劍,再見識今天這指玄兩劍,肯定要落下心理陰影,揮之不去,雖說暫時離劍心劍氣劍意有所差距,但隻怕是再也沒有提劍的勇氣和信心了。刀劍爭雄,若說一流高手數量,兩者不相伯仲,可若說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單個拎出來廝殺對陣,卻是用劍的宗師穩壓刀法大家一籌,尤其是曆代被江湖譽為劍神的仙人,哪一位不是幾乎武道登頂的高手?上一代李淳罡一把木馬牛天下無敵手,這一代劍道第一人鄧太阿更是耍了一枝桃花便無人敢跟他一戰,曹官子那般氣焰跋扈的雄才,也自稱無愧位於八人之上,獨獨有愧於緊隨鄧太阿之後。這一番話,便將王仙芝和鄧太阿兩人與曹官子在內的其餘八大高手劃清了一道鴻溝界限。王仙芝如何怎樣,江湖人都早已視作天閣仙境人物,隻是五百年一遇的奇葩,鄧太阿卻不一樣,終究沾了些人氣地氣,桃花劍神,便是皇宮大內都有人惦念著這位傳奇人物。
徐鳳年小聲問道:“水甲已死?幕後人已退?”
老頭兒耍了兩手不用劍的劍,正牛氣著呢,理都不理徐鳳年,隻是笑眯眯望向其實啥都沒看清楚的薑泥,問道:“小丫頭,老夫還有些餘勇吧?”
薑泥隻是依稀看到了那條橫空出世的大雨龍卷,隻不過離得有些遠了,加上外行隻懂看熱鬧,震撼程度也就遠不如呂錢塘、舒羞幾人,何況她可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了!當初白狐兒臉雙刀卷風雪可要好看多了,刀好看,人更漂亮!所以老劍神這次出手大概逃不掉拋媚眼給瞎子看的結果了。瞅見小丫頭一臉懵懂加神色平平的迷糊模樣,李淳罡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神符,心情倒是不錯,木馬牛沒斷那些年月,馬屁聲吹捧聲抽冷氣聲實在是聽膩歪了,還不如小丫頭這般迷迷糊糊的舒心。
老頭兒將油紙傘遞還給青鳥,鑽入車廂的時候隨口說道:“大概是對麵還不想跟你小子撕破臉皮掰命,舍得留下一具水甲,若你動作快點,還有可以見識一些這符將紅甲的玄機,若等甲胄內的傀儡生機喪盡,紅甲上頭的鬼畫符學問也就沒了。”
徐鳳年神情複雜,猶豫了一下,朝老頭兒行了一個揖禮,策馬奔向木甲被傘劍致命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