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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魚龍幫涉險過關,徐鳳年小試牛刀(7)

  徐鳳年笑道:“要還?好啊,五百兩銀子打底。再說了,這官場上也不是你送銀子別人就願意收的,與那位將軍那裏要來的人情,你又怎麽折算?值不值一千兩?算你一千五百兩,你慢慢還個五十年?”


  小娘子平靜道:“以後讓右鬆接著還。”


  徐鳳年哭笑不得,這許織娘的執拗性子,莫不是打娘胎裏就帶來的?


  小娘子突然輕聲道:“我其實知道公子也不富裕,萬萬不能讓公子做這個冤大頭,心裏過意不去。”


  徐鳳年訝異道:“此話怎講?”


  小娘子臉頰紅潤,弱弱說道:“公子方才接過碗筷的時候,許清看到公子手心和十指都是老繭。”


  徐鳳年愣了愣,笑容古怪。


  小娘子誤以為傷了這位陵州士子的自尊心,她可是也曾聽說大城裏的士子書生們,重臉麵重過錢財,仁義道德比黃金白銀要更值錢,對此她不太理解,卻也覺得是極好的事,若是因此讓這位負笈遊學的士子覺得拉不下臉?小娘子一時間隻覺得自己的嘴太笨,悄悄拿兩根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眶裏一瞬就又濕潤。以前她日子再苦,委屈再大,也不會如此軟弱的。


  徐鳳年欲言又止,沒有解釋這裏頭的誤會,轉身朝躲在灶房門後的右鬆招了招手,將春雷刀摘下交到稚童手裏,正了正臉色說道:“不管你怎麽想,我說完一些話就要走了。這筆銀子,你真想著還,也行,等哪天一口氣攢夠了,再來陵州找我,否則你就當作我丟不起那個每次收你幾十兩碎銀的臉。我哪怕再雙手老繭,家境一般,既然是士子,這點臉皮還是要硬撐起來的,士族門第裏出來的人,跟你一樣,在錢的事情上比較認死理。”


  小娘子歎息一聲,不敢再一味鑽牛角尖,生怕這位好說話的公子一氣之下拂袖而去,他本就是她與右鬆的大恩人。


  右鬆抱著這柄名聲不顯於北涼的春雷刀,連北涼王府也沒有幾個人曉得它與繡冬刀的名號,恐怕也就梧桐苑那些個丫鬟才曉得,但梧桐苑看似和睦,世子殿下與她們從不講規矩,可她們如何敢不與北涼王府講規矩?任何有關世子殿下的消息,再小再瑣碎,一旦傳入外人耳朵,就是死罪一樁。北涼王徐驍對世子殿下和藹得不像話,對下人們,尤其是不懂規矩的仆役,可從沒好心情去聽冤屈,打死喂狗,都算心慈手軟了。果毅都尉皇甫枰之所以知道這柄春雷刀,還是那晚在王府上與徐家父子“閑聊”,才抓住一些當聖旨去聽的蛛絲馬跡。右鬆一臉崇拜地問道:“大哥哥,你肯定打得過那些倒馬關甲士,對不對?”


  徐鳳年笑了笑,輕聲道:“打是打得過,就算殺幾個人也不難,隻不過有些事情,清官難斷家務事,打殺了無益於大局,還不如耐下性子講講道理,如果真的講不通,再打架也不遲。右鬆你要知道,光讀書考功名是不錯,但很多時候還得靠自己的拳頭去跟人說話。像那張順,教書的老夫子學問大不大,道理懂得多不多?可張順和老夫子頂起角來,你覺得最後是誰趴下?當然,老夫子有舉人身份,見到縣太爺也都不用下跪,張順一個鬥大字不認識的潑皮無賴,一般情況也不敢在老夫子麵前蹦跳。”


  小娘子細細咀嚼其中味道,不言不語。


  右鬆使勁點頭道:“右鬆讀書是想給娘親爭光,但也想跟大哥哥這樣行走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徐鳳年伸手點了點稚童的額頭,柔聲教訓道:“你這小肚子能吃幾碗粥?多大胃口吃幾碗米飯才是對的,先把老夫子傳授你們的四書五經讀好了,再說其他。”


  右鬆突然悶聲道:“大哥哥,我爹是英雄。”


  徐鳳年語調古井無波,眼神卻溫柔道:“你爹是不是英雄好漢,我沒見過,不知道。但是右鬆和你娘,都很好。”


  很好。


  除此之外,可以舌燦蓮花的世子殿下竟也不知如何評說。


  徐鳳年望向門外,院裏牆根晾著一排等人高的白菜牆,他自言自語道:“我有一個家,很大,比你們這個家應該大了許多。有我爹,有管事,有丫鬟,有護衛,有門房,有女婢,有馬夫,有很多很多人,這個家大到許多人我一麵都沒見過,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私心,在自己的位置上為他們身後的一個個小家去做事。我要是想打理好這個家,不是說誰犯錯了被我撞上,憑著身份去敲打一下就完事了,好比哪怕是一個家裏角落馬廄附近的一些恩怨,我也不是輕鬆拿下誰換上誰都能讓家務事變得更好,也許換上一張新鮮麵孔後會更糟糕。總有很多在我家外頭虎視眈眈的人,想著把釘子塞進來,明麵上幫我家做事,其實是想著掏空我的家底。我像右鬆你這般大小的時候,也不懂事,躲在自己小小的院子裏,就覺得天塌不下來,可長大以後,才知道我爹這樣積攢下挺大家業的人,總有一天也會力不從心。他有太多事情需要顧及,家裏太多人都是跟他一起進屋子的,而且家外那些靠著我們家的鄰居們,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是人情啊。這些人曾經都出過死力給我爹做事,才有今天的大家大業,我爹再心狠,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殺雞儆猴一次有用,次數多了,許多人也就學聰明了,撈錢挖牆腳的手段更加隱蔽含蓄,我爹也就更頭疼了。一開始我爹讓我離開家門,出去走走,我還覺得受了天大委屈,後來才逐漸知道,多看一看別人如何過日子,是很有用的。這次我說是負笈遊學,之所以從涼州走到倒馬關這裏,都隻是單槍匹馬,隻不過是想再看一看咱們北涼老百姓們是怎麽過活的,過得好不好。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修補匠,家裏窗戶破了,得縫補一下,否則以後風雨來襲,就要吃痛;牆被人挖了洞,得填一下。但僅僅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樣縫縫補補,還是不頂事,得知道病根在哪裏,才好對症下藥。一個家跟一個人一樣,病入膏肓再求爺爺告奶奶,會來不及。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急著自己露麵,先找幾個用起來幹淨利索的下人,推到前麵去,讓他們既當釣魚的漁夫,又替我當一下裱糊匠,遠比我自己去捋起袖管敲打誰,來得長遠裨益。以前我見過一個姓軒轅的人,他清理家務事,就太過徹底了,幾乎掀了一個底朝天。我家一個姓陳的親戚,可能想著這麽做,也有這個本事,但我不想重蹈覆轍。”


  捧刀稚童反正沒聽懂,隻聽出了大哥哥的家,似乎很大。


  心思單純的小娘子聽得怔怔出神,一臉恍惚。


  徐鳳年站起身,小娘子拍了拍右鬆的肩膀,小孩子趕忙將春雷刀遞還給他。


  徐鳳年笑著說了一句小娘子如何咂摸咀嚼都想不通的話:“今天幫你們,其實根子上的原因是今天這件事,怪我爹。以後若是還有這種事發生在北涼,你和右鬆可以怪我。”


  小娘子與孩子送到院門口,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當時在溪邊上,我伸手攔住你,是無心之舉,你別怪罪。”


  小娘子許清一張俏臉紅得能滴出水來。


  當時她隻顧著往前衝,世子殿下伸出手臂時,她便將那豐腴的胸脯給撞了上去。


  見她都快哭了,自知多此一舉的世子殿下略微汗顏地笑了笑,瀟灑走出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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