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武學寶典惹爭搶,雁回關內風波蕩(2)
劉妮蓉沒料到素來沉默寡言的大客卿竟是如此諧趣,一下子被逗笑,覺得渾身輕鬆了許多,無形中眼眸清亮了幾分。公孫楊瞧著暗暗點頭,心中有些對寄予厚望後輩的憐惜。這次出行北莽,不光是一車貨物三萬兩銀子這般簡單,等於是將魚龍幫未來幾年的布局起手這副重擔全壓在她肩上。倒馬關被官兵當作匪寇肆意剿殺,出關以後又被猶如附骨之疽的馬賊盯梢,原先的頂梁柱肖鏘已經生死不明,這負擔對尚未二十歲的劉妮蓉來說著實有點沉重了。公孫楊撇頭望了一眼那名自己頗有好感的徐公子,這人對於風聲鶴唳的劉妮蓉來說何嚐不是一種額外的負擔?公孫楊心中歎息,告訴自己往好的方向設想,這份閱曆對劉妮蓉來說注定會是一筆不可估量的人生財富。
劉妮蓉雙手環膝,咬著嘴唇癡癡眺望遠方。不知吸引了多少魚龍幫年輕小夥的驚豔視線,而她無動於衷。
中午以後,填飽肚子以後就動身北行,隻有徐鳳年、劉妮蓉、公孫楊三人心知肚明,單身殺敵的肖鏘肯定不會出現。下坡時徐鳳年注意到劉妮蓉投注而來的複雜眼神,就懶得回應了,以前禮節性微笑一個,好心都被當成驢肝肺,何苦要熱臉貼冷屁股。無所事事的徐鳳年想到這裏,落在後頭的他下意識瞄了幾眼劉妮蓉的屁股。她多年習武養成的英氣遮住了女子本該有的風情媚意,但細細打量的話,其實劉妮蓉的身段挺有嚼頭,一雙長腿尤為緊繃彈性,隻不過徐鳳年也就趁人不注意過過眼癮,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千裏黃沙大漠,隻要是個娘們兒就是無價寶,別說劉妮蓉這般出彩的內秀女子了。
日頭毒辣,熱浪撲麵。魚龍幫幫眾皆是大汗淋漓,劉妮蓉騎在馬上,兩頰時不時有汗水滴落。
唯獨徐鳳年吐納綿長,一身近似天賜的珍貴大黃庭,使得遍體清涼。王大石跟在徐公子身邊,減了許多炙熱,少年並未察覺自己沾了光,光顧著默念那套拳法口訣。徐公子說過笨鳥先飛,勤能補拙,腦子不靈光,就靠最蠢的水磨功夫來行走武道。隻是別看徐鳳年閑適騎馬,內裏卻沒有絲毫懈怠,別人習武都是削尖了腦袋想要走速成境界的捷徑,世子殿下反其道而行,專門挑了刀譜裏最煩瑣的經脈流走圖來調息。別人求簡我求繁,除非氣機阻滯導致胸悶得實在難受,才悠悠吐出一口積鬱濁氣。
說來莫名其妙,此時徐鳳年所演練的一頁刀譜所載精髓,竟是在細致講述李淳罡的劍氣滾龍壁,刀譜上以“開蜀式”命名。
好一個劍氣滾龍壁,徐鳳年體內氣機瘋狂流轉,就跟千百道劍氣扭絞心肺一般疼痛,虧得世子殿下臉色如常。
徐鳳年氣機不停,卻眯起眼望向遠方。
一道矯健身影從一座高坡橫空出世,躍下後雙足踩地激起一陣塵土,緊接著借勢迅猛前衝,略作停頓,微微轉折,橫撞向依稀可算在道路前行的魚龍幫隊伍,看得一行人目瞪口呆。更令人震驚的是短短幾息後便有數十道身影跟著從高坡跳下。先前十幾位落地飄逸,後頭一些輕功不濟的,墜地後摔了個狗吃屎,打滾以後顧不得風度就繼續埋頭前衝。看架勢這三四十號人物都是在追逐先前那位即將衝入魚龍幫陣形的仁兄。倉促下劉妮蓉和公孫楊不敢輕舉妄動,隻瞧見來者是名鷹鉤鼻灰衫老者,幾次腳尖點地,瞬間便臨近魚龍幫馬隊。他高高躍起,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書籍丟向一名坐於馬上的魚龍幫幫眾,哈哈笑道:“孫子們,爺爺不陪你們玩了,這本《青蚨劍典》誰有本事就拿去!”
青啥劍啥?
無緣無故被砸過來一本秘籍的魚龍幫成員下意識握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茫然,可老者當空掠過後,這名幫眾轉頭看到視野中滿是雙眼發紅氣勢洶洶的江湖高手,紛紛兔起鶻落,朝他直直殺將過來。為首幾個性子急的手中兵器交相輝映,交織出一片耀眼光華。這哥們兒猛地一哆嗦,終於知道手上是塊燙手山芋了,二話不說丟給身邊的幫眾。娘咧,飛來橫禍啊!被殃及池魚的家夥還要機靈一些,喊了聲“王麻子你接著”,又甩手丟了出去。第三個接手的家夥有樣學樣,連看都不看一眼秘籍,使勁往後丟擲出去。
無地自容的劉妮蓉不忍再看,真的很丟人。
少年王大石看到那本秘籍朝自己飛來,愣了愣,正猶豫要不要去接過,忽然頭頂一暗,緊接著就看到那本秘籍入了徐公子的手,然後丟回給眾人。
一本秘籍高高拋起。
三十幾個瘋狗一般的人物手段都不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跳向空中的跟同在空中的交鋒,在地麵上來不及去騰空的也沒閑著,就近就廝殺纏鬥起來。一陣劈裏啪啦的打鬥聲,很是賞心悅目,讓魚龍幫幫眾看得心神搖曳,感歎一下子就見識到這麽多高手,這趟北莽行值了。幾個瞬間的工夫,就有三四人躺在地上沒了動靜,還真都是下死手。經過初期的渾水摸魚後,一名及冠俊逸劍客成功握住夢寐以求的武學秘籍,頓時便有六名同樣使劍的盟友回縮,與這名麵如冠玉的青年俊彥形成一個詭異劍陣,防禦外敵。
徐鳳年眯起眼,竟然是生僻罕見的將棋頭劍陣,攻可變成極易割裂對手的錐形陣,守可化作中腹結實的天元陣,十有八九是北莽地位超然的棋劍樂府劍士了。
徐鳳年本想提醒這幫高手那本秘籍約莫是假的,不過猶豫了下還是作罷,正要示意劉妮蓉繼續前行別摻和這潭渾水。
那名白衣玉佩卓爾不群的年輕劍士細一看封麵後,果真將秘籍砸在地上,氣急敗壞道:“假的!是什麽《公羊傳》!”
狡猾如老狐狸的鷹鉤鼻老者早已遁走,老家夥輕功本就高於眾人一籌,這一耽擱,天大地大由他遠走高飛了。
劉妮蓉瞧完煞是好看的熱鬧,回過神才想著要遠離是非之地,但形勢已經決定魚龍幫走不了了,那些翻山越嶺千辛萬苦追奪秘籍的江湖好漢一個個瞪大眼睛,明擺著想遷怒於魚龍幫。
那名領頭的棋劍樂府俊彥神情冷峻,總算沒有率先對魚龍幫發難,高門大宗的起碼氣度還是有的。
劉妮蓉正在小心翼翼醞釀措辭,不承想姓徐的已然搶先開口說道:“各位英雄好漢,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也是遭受了無妄之災,就不需要刀劍相向了吧?”
劉妮蓉懸著心七上八下,生怕這幫人矛頭一齊針對魚龍幫。
棋劍樂府劍士燦爛一笑,倒提長劍,雙手抱拳略作一揖,算是做足了江湖禮儀,豁達道:“確實如此,就此別過。”
一名伸長脖子去看棋劍樂府腳下書籍的家夥眼尖,認清了封麵,憤憤道:“還真是一本《公羊傳》,這老賊太陰險了!兄弟,咱們繼續追!”
魚龍幫趕忙主動首尾斷開,讓出一條大道。
除去把命丟在這裏的幾具屍體外,剩下三十來號魚貫而過,棋劍樂府也不例外,隻不過那名手持一柄劍身油綠長劍的公子哥停了停,對馬背上的劉妮蓉笑問道:“在下棋劍樂府王維學,敢問小姐芳名?”
前頭幾名不對路的江湖莽夫聽見以後,身形不停,嘴上嘀咕道:“出來搶秘籍也不忘勾搭路邊野草,真不是個東西!”
“棋劍樂府啥時候出了這麽個斯文敗類!”
“一顆屎壞了一鍋粥,世風日下哪。”
自稱王維學的劍士充耳不聞,隻是抬頭笑望向劉妮蓉,其餘六位同門師兄弟與其他人一起前奔而去。
徐鳳年笑了,“那本秘籍是真的。”
劉妮蓉礙於禮節,淡然道:“陵州劉妮蓉。”
這名劍士眼角餘光瞥見眾人遠去,收斂起臉上輕浮笑意,不急不緩走向那本秘籍,彎腰撿起,放入懷中,臨行前對一臉震驚的劉妮蓉微笑道:“姑娘好美的腿。有機會定要摸上一摸,才不負此生。”
曹長卿與帝王手談,大宦彎腰捧棋盒,皇後見其進賢冠絲帶斜墜,伸出纖手幫忙係緊。君王憐惜身側棋詔八鬥風流,見此僅是會心一笑,絲毫不怒。這樁美談以訛傳訛,被後來的文壇士林傳成曹官子醉酒捏棋子,直呼大宦官名諱,高呼給爺脫靴,讓讀書人無限遐想。但這是隻有在西楚皇朝才可能出現的士子風流。如今的朝堂,以及大多數人的草莽江湖,遠沒有這般詩情畫意。大文人以鐵板琵琶高歌大江東去,無疑是壯烈豪邁的,可那些日日夜夜在江麵上討生活的小百姓,少不得在收成不好時對這條大江吐上幾口口水。魚龍幫眼前那幾具搶秘籍不成反喪命的屍體,不應了那句手起刀落人抬走的老話?徐鳳年悄悄下馬,前往幾具屍體旁邊,蹲下後翻翻檢檢,似乎想要發死人財。劉妮蓉原本對手下幫眾的行徑就有些臉紅,看到姓徐的如此不顧忌江湖道義,更是撇過頭。至於棋劍樂府劍士的言語調戲,除了臉麵上必須要做給幫眾們看的羞怒,其實心底早已麻木。仗勢殺人的周自如也好,這位靠機敏心術搶得秘籍的北莽劍士也罷,不都是看著風流倜儻其實內裏醃臢的一路貨色嗎?她對姓徐的,記仇歸記仇,反而更接受這家夥的直截了當,最不濟做了惡人也從不打幌子。棋劍樂府裏出來的登徒子也不傻,過完了嘴癮,就動身掠走,隻是才奔出七八丈距離,就被一人攔路截下,竟是那兜了一圈主動重返險境的鷹鉤鼻灰衣老者。老頭天生長得一副凶相,嘴唇黑紫,桀桀笑道:“王維學,這趟貓抓老鼠的遊戲,就你小子心眼用得最多,到頭來聰明反被聰明誤,爺爺宰了你後,拿到《青蚨》再栽贓給這幫北涼蠻子。”
王維學見到鷹鉤鼻老者後,沒有任何驚懼神情,從懷裏掏出還沒焐熱的秘籍,嬉笑道:“宋老神仙說笑了,哪裏是什麽貓抓老鼠,分明是自不量力的貓抓老虎。我離開棋劍樂府前,師尊們曾吩咐在下隻是與宋老借閱一番,事後定當雙手奉還,不是搶。不過宋老若是不舍得借,我物歸原主便是,不勞煩宋老動手,隻不過江湖上都說宋老睚眥必報,恩怨分明,我王維學年紀輕輕,不敢確定是否惹惱了宋老?”
灰衣老者眯眼陰沉道:“既然你這乖孫兒識相,爺爺我也懶得濫殺一通,你放心,將《青蚨》還給爺爺,自然不會跟你這後輩斤斤計較。說起來我與你師叔祖仁字劍王鶴飛算是同輩,爺爺沒猜錯的話,這部吳家劍塚流出的《青蚨》,是你那個姓名有趣的師父想要。小子你放心,等爺爺參透了劍典,自然會去你們棋劍樂府,以物換物。莫要拖延時間了,拿來!”
王維學見這位凶名在外的魔頭眼神暴戾,毫不猶豫就丟出了這本來曆非凡的上乘秘籍。灰衣老者接過以後,看也不看就塞入袖中,再次伸手,猙獰笑道:“乖孫兒,別考驗爺爺的耐心,再不老實一些,就要你的命了!就算那幫人在眼前,爺爺鐵了心要殺你再走,一樣是易事。”
王維學笑得天真無邪,趕緊從懷中抽出一張從《青蚨劍典》中撕下的書頁,揉成一團丟給這位魔道巨擘,嘴上稱讚道:“宋老料事如神,雕蟲小技果真瞞不住老神仙的法眼,王維學佩服。”
灰衣老者搓開書頁,確認無誤後,臉色陰晴不定,好像在盤算要不要捏死這隻棋劍樂府的後生。王維學站在原地,一臉無辜道:“宋老難道是想要我師伯祖提前出關敘舊?”
重獲秘籍的灰衣老者伸手摸了摸鷹鉤鼻,眼中陰霾散去,開懷笑道:“你這孫兒的性子倒是與棋劍樂府那些朽木不太相似,可惜誤投師門,早些時候被爺爺看到,說不定就要收入門下,好好栽培栽培。”
失去秘籍的王維學瞧著更開心,笑道:“可惜了宋老的錯愛,看來是小子沒這份天大福氣。”
老者轉身掠走,身形如鷹隼,幾個起落便不見蹤跡。
徐鳳年摸索了半天,除去幾百兩銀票和幾隻瓷瓶,沒有找到一本秘籍,看來這些江湖客也知道搶秘籍是命懸一線的勾當,沒敢把真正值錢的好東西捎上。那名敢不把棋劍樂府當回事的灰衣老者顯然不是一個弱把式,僅看輕功,穩坐二品境,搶這種人的東西,沒些過硬本事不敢湊熱鬧的。再者爭搶秘籍最要命的地方在於提防四麵暗箭。春秋仍在時,當年武林中推選了一位聲望武力皆有的盟主,帶著四五百人的大隊伍去對付一個指玄境老魔頭,殺死魔頭不過折損百來條性命,事後無主的寶物露麵,死得人才叫多,盟主更是被同道中人剁成了肉泥,慘劇過後還是慘劇,盟主的莊子也在一夜之間化作灰燼,爹娘妻兒仆役近百人全部死盡,這以後人人想做的武林盟主再也沒誰樂意去當。
注定要無功而返的樂府劍士王維學眾目睽睽下給了自己一耳光,然後走向魚龍幫,厚顏無恥道:“劉小姐,相逢便是緣分,我要去留下城,借匹馬讓我隨行?若是沒閑餘馬匹,我們共騎一馬也行。”
劉妮蓉怒形於色。
徐鳳年起身後笑道:“我的馬借你。”
王維學笑眯眯道:“你也配?”
徐鳳年一笑置之,不理睬這位出身名門的劍士,對劉妮蓉說道:“我去追那名老前輩,看能不能認個師父。”
魚龍幫麵麵相覷,這姓徐的臉皮和膽識都是一點不輸給那叫王維學的王八蛋啊。
徐鳳年說完就慢悠悠地向著灰衣老者遁走的方位走去。坐於馬車上的公孫楊望著這人的背影,發出一聲歎息。再看到那名棋劍樂府的俊彥猶豫過後還是騎上馬,然後黏在劉妮蓉身側,公孫楊反倒是麵容平靜。徐鳳年過了一座遮掩視野的山坡,才要鼓蕩氣機疾速奔走,就看到那灰衣老者兩根手指間夾著一隻小飛蟻,小東西眨眼間出現,眨眼後消逝,分明是一隻晶瑩剔透的南蠻蠱物。看到徐鳳年的身影,鷹鉤鼻老者捏爆小蠱,譏諷道:“小子在爺爺麵前玩雙蟻蠱,貽笑大方!”
徐鳳年眼前懸空浮現另外一隻飛蟻,墜地掙紮了一番便死去,當初追蹤肖鏘也是靠著這種從舒羞那裏要來的蠱物,此時看著灰衣老者,徐鳳年抱拳笑道:“我曾經聽說過吳家劍塚的青蚨養劍胎秘術,十分玄妙,就想著與老前輩借閱一次,隻要盞茶工夫,看完便歸還,若有失敬之處,還望老前輩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