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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破茶樓世子聽書,癡桃子惜別鳳年(4)

  為首的胖武將體重起碼有兩百斤,但是沒有給人絲毫的累贅感覺。他體型健壯,膚如黑炭,胯下坐騎也是一匹烏黑重型馬,身後鐵騎以一線姿態直線馳騁。胖武將身邊偏偏有一名嬌柔女子並肩齊驅,氣韻生動,彩裳飄袖,宛如仙人。年輕女子身穿深沉幽靜的霽青袖裙,內衫是嬌豔柔美的鵝黃錦緞,精致而大氣。她腰掛一柄孔雀綠劍鞘的古劍,便是與這些北莽南朝軍旅第一精銳鐵騎共同疾馳,竟是絕無半點花瓶嫌疑,越發襯托得胖武將麾下親衛鐵騎雄偉異常。北莽王朝版圖廣袤,但自離陽王朝一統春秋以後,六次傾盡舉國之力展開的宏闊戰事,僅有一次牽涉到龍腰州所在的中線,主要戰場皆是兩遼所在的東線,以及針鋒相對的北莽姑塞州與離陽涼州所在的西線。


  離飛狐城百步距離,胖子緩了緩馬速,抬頭瞥了一眼掛劍閣,呸一聲吐了口濃痰,低聲罵罵咧咧,身後鐵騎百人猶如一人,動作如出一轍,戰馬銜尾間距並沒有因為緩速而產生變化。


  胖子姓董,父親是春秋遺民士子,母親是北莽本土小門小戶的女子,當入伍十幾年以後,董胖子將兩百斤肥肉全部鍛煉成肌肉時,也從一名籍籍無名的小卒子,一躍成為北莽南朝最耀眼的軍界梟雄,便是與姑塞州持節令、三位大將軍,以及那些南朝重臣都可平起平坐。按北莽國律,南朝官員與北王庭皇帳臣子即便同銜,品秩仍要自降一品,唯有那些被北莽女帝特賜嘉獎的南朝貴人,才可依次遞增半品。馬上這個死胖子,是北莽皇朝唯一一位榮獲三次特勳以至於炙手可熱的權貴人物,故而本該是正四品武將銜的他,手握軍權直達從二品,西線三名大將軍黃宋濮、柳珪、楊元讚,姑塞錦西兩位持節令,這些打個噴嚏就能讓邊境抖一抖的正二品封疆大吏,清一色都被眼下這個兩百斤胖子罵娘過,其中更是與被女帝破例殊勳南院大王的黃宋濮拍過桌子,更傳言曾與楊元讚約好地點卷起袖管幹過架,死胖子能活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死胖子一臉咬牙切齒的表情,慕容寶鼎這老烏龜怎麽管束的族內小崽子,明明已經給過一封密信,慕容章台竟還敢帶私兵劫掠兄嫂與侄女,你娘的真以為自己是武榜第九就高枕無憂了?嫂子這樁血案且不去說,那視作親生女兒的侄女要是出了丁點兒紕漏,老子這輩子就算跟你慕容寶鼎死磕上了!你慕容寶鼎一脈子弟以後再來姑塞州搶奪軍功,老子保準揍得你們爬回家後連爹娘都認不出來!


  一路行來,臨近飛狐城,已經有數撥斥候在半裏以外遊弋刺探,董胖子對此根本不去理睬,就這些家夥的騎術與戰力,身後自家騎兵隨便拎出去一個都能將其射落馬下,僅論馬欄子即斥候的殺敵本事,天底下也就陳芝豹調教出來的白馬遊弩能與他的烏鴉欄子一較高下,禮尚往來真刀真槍死鬥了這麽些年,勝負都在五五分。董胖子咧嘴笑了笑,更顯陰森。他自知不是風流倜儻的麵善人物,入伍前,街坊孩子見著他就要嚇得哇哇大哭,除了男人意氣相投不說,這輩子反正就沒被幾個女人和小孩討喜過,所以一旦遇上了,董胖子都尤為珍惜,女人就兩個,都成了他媳婦,外界都說大房二房之類的,董胖子一視同仁,談不上更寵誰,反正先成為明媒正娶董家兒媳的就是大媳婦,後入家門的就是二媳婦,這叫先來後到,沒得道理好講,老子反正也不是喜歡講道理的人嘛。身邊這位,可是那提兵山那老匹夫的心肝,不一樣被我搶回家了?老家夥三天兩頭嫌棄自己武力不堪入目,你娘的,你懂個屁的兵法,武夫極致,不過千人敵,老子可是萬人敵,早瞧你老頭兒不順眼了,別仗著老丈人身份和武道大宗師就瞎嚷嚷,噴老子一臉口水,都幾回了?老子也就是尊老愛幼,不與你計較,頂多拍拍屁股轉身大晚上拾掇你女兒去,這叫一物降一物。


  董胖子身邊女子見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笑臉,無奈道:“夫君,又想使壞了?這次輪到誰遭殃?”


  死胖子打哈哈道:“夫君我向來以德服人,向來與人為善。”


  廣袖飄搖如天庭仙人的柔媚女子皺了皺眉頭,“你就如此喜歡那個陶滿武?以後我與那人的子女,你恐怕都不會這麽緊張吧?”


  董胖子嘿嘿道:“這話多見外,陶滿武是你相公這輩子唯一打心眼裏喜歡的小孩兒,又是大哥的遺孤,多心疼一些又咋的了?你與大雍公主不對付也就罷了,女子相妒,是人之常情。可你瞎吃小孩的醋,這可不好,要是四下無人,相公可就要家法伺候打你屁股了。”


  父親是提兵山山主的女子本想冷哼一聲,以示心中微微不滿,隻不過見到他一路晝夜急行,每日休息不過就是疲累至極才不得不打個小盹兒,臉上拿水布一抹都能抹下幾層灰,嘴唇早已幹裂滲血,為了找尋那名在鴨頭綠客棧失蹤的年幼侄女,幾乎調用了手上全部人脈資源去依靠那搜尋來的隻字片語,死命追索蛛絲馬跡,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除了打仗與拐騙媳婦以外,如此不擇手段地興師動眾,見著他那張清瘦下陷許多的臉頰,心中一柔,就不忍心用言語去針尖對麥芒。


  她換了一個話題,看到城門外兵甲鮮明,眯眼輕聲道:“澹台長平私下不是你好兄弟嗎,為何要阻你?”


  死胖子打了個哈欠,他給邊境將軍們挖坑不埋那叫一個熟稔,指不定事後那幫家夥還得過個好幾年才回過味,再想罵這個陰險狡詐的死胖子,就已經沒了那份心氣,不過死胖子對自家媳婦從來都是有一說一,便解釋道:“長平要是在南朝做官,與我親近是好事,可去了皇帳做傳鈴郎,再與我眉來眼去,皇帝陛下不介意,耶律與慕容兩族難保不會學婦人嚼舌,終歸不是美事,我幹脆就來一場騙不過老狐狸卻能忽悠許多笨蛋的苦肉計,起碼大家麵子上都過得去,順便讓北邊知道飛狐城還有個敢跟董胖子較勁的年輕人,這個傳鈴郎也就算板上釘釘了。你啊,都是被你爹慣的,不愛動腦子,比她笨多了。娘子,別跟我瞪眼,知道你這雙眼眸兒漂亮,當初就是被你這麽一瞧,給迷倒的,魂都給瞧沒了。再說了,笨有笨的好嘛,都像她那樣聰明,我做相公的,也累,還是笨些好。打個比方,事先說好隻是打比方啊,相公與兄弟們去了趟青樓喝花酒,回到家,她一聞酒氣脂粉味,就要讓相公跪搓衣板,你呢,拿著相公順手買來的胭脂,就歡天喜地,你說我更喜歡哪個?”


  女子嫣然一笑,笑意裏頭有殺機。


  死胖子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於是接下來原本謀劃要與澹台長平戰上幾十回合的好戲,就成了未來傳鈴郎被插在牛糞上的那朵鮮花一劍就打落下馬。


  董胖子入城時,歎息道:“對不住了長平兄弟,都怪你小嫂子當下心情不太好。”


  一劍如龍的身邊女子沒有任何神情變化,輕聲問道:“夫君,接下來如何找尋你侄女?”


  死胖子出了城洞,拿手遮了遮陽光,平靜道:“封城。然後刮地三尺,什麽時候找到了我再離城。”


  女子憂心忡忡道:“夫君就不怕惹來非議嗎?”


  董胖子撇嘴冷笑道:“有人不服氣就來找老子理論好了,老子慢慢跟他們講道理,講不過,老子就拿鐵騎碾死他。”


  身後兩名親騎離得較近,聽到將軍這句話,會心一笑。這就對了,咱們董將軍肚子裏沒墨水,偏偏喜歡與人附庸風雅和講評道理,但大半是麵紅耳赤吵架不過,就跳腳罵娘,若是還不解氣,就要動手動腳了。南朝官員都恨死了這個沒臉沒皮的王八蛋,尤其是春節時分,毛筆字寫得如扭曲的蚯蚓般的董將軍還非要賣弄才學,走門串戶,死皮賴臉地要那些南朝府邸都掛上他寫的春聯。可問題在於死胖子寫的東西狗屁不通啊,掛上去實在丟人現眼。記得曾經有街上鄰居的督監大人和觀察使大人耍了小心眼,一個說是風吹掉了黏粘不牢固的春聯,一個說是放鞭炮炸壞了春聯,結果第二天死胖子就肩扛兩副春聯又屁顛屁顛去掛在兩位軍界權臣的大門上,還親自拿粥湯粘好,笑嘻嘻說這回保準風吹不掉鞭炮炸不爛了。偌大一座權貴滿地多如狗的西京,也就隻剩下黃宋濮大將軍敢直接將這個死胖子擋在門外,門房指了指門口一塊石碑,上邊明確寫有“董卓不得靠近府邸五十步”。北莽南朝,恐怕除了邊軍士卒,也就大將軍柳珪算是與這個麵目可憎的死胖子唯一親近的大人物,結果柳大將軍前兩年有意將孫女許配給他,被胖子拿家有悍婦當擋箭牌,結果沒幾天就迎娶了提兵山山主的獨生女,聽說把老將軍柳珪氣得怒發衝冠,差點就要披甲上馬去宰了這腹黑胖子。


  女子柔聲道:“早知如此,當初為何不親自護送嫂子侄女前往留下城?”


  董胖子陰沉道:“那位嫂子不像是能為陶大哥守寡的女子,我與她素來不親,見她作甚?陶大哥才死,就寫信給我,要為她那兒子討要一個官爵名錄。我這人脾氣古怪,你開口要了,我偏不給,你不開口,我倒是不介意幫你鋪好路子。陶大哥就一個兒子,若是被她養大,遲早要變作一個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有屁的出息,按照我的意願,就該丟進老子的軍中,能活下來成為烏鴉欄子,有你叔叔董卓一天富貴,就缺不了你的錦繡前程,可那女子舍得嗎?她還不得揪心死,戳我的脊梁骨?而那侄子心性不隨陶大哥,隨他娘親,所以我隻喜歡小滿武。我董卓發過誓,不成北莽第一流的將相,絕不去探望老伍長。”


  董胖子冷哼一聲,繼續道:“隻要被我找著了滿武,一定要小閨女比任何一位公主郡主還要活得自在,誰敢欺負她,活膩歪了!”


  女子揉了揉鬢角青絲,輕聲道:“從消息上看,是一名遊曆龍腰州的佩刀青年裹挾了小滿武,到時候見麵,你該如何計較?”


  董胖子臉色稍緩,笑道:“老子不管他是什麽人什麽身份,隻要沒對不住小滿武,隻要他敢獅子開口,我就敢給他報酬。”


  提兵山女子笑道:“我就喜歡夫君這一點。”


  死胖子哈哈笑道:“娘子,我可是喜歡你很多點。”


  生下來便活在江湖頂點位置看風景的女子對待世人天生冷眼相向,唯獨對這個命中克星的死胖子,丟了個唯有真心喜愛才會流露的媚眼。


  死胖子眯眼望向城內,他不喜好這座飛狐城,太娘娘腔了,看著就心煩。


  鐵騎入城,並未長驅直入城牧府邸,而是象征性繞城一圈。途經東北角一棟酒樓,女子猛然轉頭看了眼樓上窗口。


  死胖子納悶道:“何事?”


  女子想了想,搖了搖頭。


  胖子隻當是有覬覦自家娘子的浪蕩子,並不以為意,若是平時,大可以打殺一頓,可現在實在沒這個心情,自己隻帶了一百騎,總不可能無頭蒼蠅一般滿城找人,歸根到底還要讓官府出人出力。


  董卓長呼出一口氣,輕輕說道:“小滿武,再等一會兒董叔叔。”


  位置僻靜生意冷清的小茶坊總算熱鬧了一回,口口相傳以後多了許多慕名而來的聽眾,目盲說書人一天要說三場北涼世子的遊曆,三場已是老人的體力極限,一大把年紀了,再倔強,也不能跟老天爺較勁,指不定哪天老天爺一不高興,一條老命也就給收了去。再者說書說書,除了竹板敲打,隻是動動嘴皮子,喝幾口酒潤潤嗓子還能對付過去,彈琵琶的孫女就要受罪許多,生活清苦,舍不得花錢用上那桃膠護指,才一場說書,小姑娘十指就已經淤血青紫,這會兒趁著休憩時分,她生怕爺爺惦念憂心,隻敢偷偷摸摸蹭著衣角,減緩手指的酸疼。茶坊掌櫃看著第二撥茶客興致勃勃地入坊,坐在櫃台後頭,樂滋滋地啜著清茶,偷著樂。做與吃有關的小本營生,就是要講求一個流水往來,舊客不去新客不來,掌櫃下意識瞥了眼臨窗一桌茶客,一掃而過,也就不再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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