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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龍王府金剛搏殺,青蒼城大局底定(3)

  徐鳳年有些刮目相看了,和顏悅色笑道:“別感慨了,說正經事。”


  蔡浚臣連忙小雞啄米,點頭道:“蔡浚臣有一策,四個字:分而治之。這個分,分為兩種。一種是地域上的,刨除小的這個狗屁青蒼王,那王爺可以許諾其餘三支兵馬繼續當那土皇帝,但是名義上得歸順北涼。王爺將流民之地增添為一個新州,這就有了刺史,跟將軍兩頂不小的官帽子,像蔡鞍山肯定要嗤之以鼻,但不打緊啊,隻顧自己享福不太管別人死活的馬六可,就有可能會心動,何況蔡鞍山不識趣不領情,保不齊他的部下要蠢蠢欲動,如此一來,兩鎮流民的兵老爺們,或多或少就得各懷鬼胎,反正投誠了北涼,到時候萬一真要去沙場上拚死拚活,也是那些手底下當兵做卒的,不是他們當官老爺的,不過這件事,還得王爺你親口跟他們講一講。第二個分而治之,則是針對待罪之身的流民本身。一些是在北涼軍中犯了重罪的棄卒,這夥人,免罪。還有一些人是最近十來年北涼境內的豪橫家族,被趕到了咱們這裏,王爺可以恢複他們在北涼的家產,有官身的,還給他們即可,這要是太瞧得起他們,可以家產減半,官帽子縮水些,往少了小了去安撫。至於那些最早一撥的流民本地人,圍在他們身邊的家夥,死性不改,人數也最多,但未必就是真的油鹽不進,他們的祖業祖墳不都在北涼境內嘛,準許他們還鄉祭祖便是,見識過了北涼家鄉的繁花似錦,總歸會有人願意落葉歸根的。還剩下些無處可逃隻能到流民之地避難的亡命之徒,有中原江湖人士,也有對離陽朝廷恨之入骨的官宦後代,就更好打發了,王爺一紙令下,為其打開北涼門戶,他們將是最樂意離開流民之地的那撥人。小的還有一事,得鬥膽說上一說。王爺誌向遠大,兵鋒所指,自是無所匹敵,所以北涼是肯定可以吃下十數萬流民這塊肥肉的,可吃相,還得好一些才行。怎麽個好法呢?一旦招安了三鎮罪民,比如不急於將他們編入邊軍,而是送往相對安穩的陵州,但俸祿,可以很低,比邊境軍伍甚至是陵州軍,都要低出一大截,等他們融入了北涼,本就是彪悍血性耐不住寂寞的人物,大多又沒有牽掛,屆時大概自己就開始想要去邊境撈取軍功了。嘿,說遠了,王爺莫要怪罪,小的這就說近一點的。想要讓分而治之成功,不外乎古往今來所有上位者都喜歡用的恩威並濟。恩惠小的已經說過,給本就當官的官帽子,給餓肚子的一口飯吃,給待罪之身的摘掉罪名,都是王爺的大恩大德;立威一事,不一定王爺像今天這般親自出馬,小王爺帶著幾千龍象鐵騎便足矣!小王爺早已打出了赫赫威名,那可是打殺北莽精兵如割稻穀的無敵猛將!有王爺施恩在前,小王爺鐵騎遊弋在後,骨頭硬,卻也硬不到哪裏去的流民,也就順水推舟降了。反正輸給這樣的英雄好漢,也不丟人不是?剩下冥頑不化的那些人,想死的話,就去死唄。從老王爺交到王爺手上的北涼三十萬鐵騎,殺誰含糊了?”


  虞柔柔悄悄彎起了眉眼,她時時刻刻都在小心打量那位年輕藩王的臉色,看上去夫君的“胡言亂語”不說能保住青蒼之主的位置,最不濟沒有往更壞的境地下陷。


  徐鳳年笑了笑,“你跟某人治理流民的策略有點不謀而合的意思,有他五六分的功力。不過人家從沒到過流民之地,跟你不一樣。”


  蔡浚臣連坐著都下意識彎腰,滿臉諂媚道:“小的那都是胡謅的,可不敢跟王爺身邊的高人比較,有十之一二的相似,就都是踩了狗屎。”


  徐鳳年站起身,蔡浚臣趕緊跟著起身。


  徐鳳年說道:“蔡浚臣,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留在青蒼城給那人打下手,要麽去陵州境內當個肥缺郡守。不過我覺得你還是選後邊的穩妥,就你的那點骨氣,日後遇上生死抉擇,十成十得當北涼叛徒,到時候我肯定要你死。你這種人,當個太平官,勉強能算是一員能吏。北涼缺官,但獨獨不要什麽屍位素餐的清官,你到時候貪歸貪,我不介意,但千萬記得別耽誤了給北涼給百姓做事。貪官,貪多貪少,就一張嘴兩隻手,能吃多少拿多少?何況真正值錢的,也都帶不到棺材裏,豐厚家產都在那裏擺著呢,真要拿這個說事拿這個開刀,北涼邊境的軍力還能上一個台階,不過徐家還沒山窮水盡到這一步罷了。”


  跪下謝恩的蔡浚臣跟虞柔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些發自肺腑的忌憚。


  徐鳳年淡然道:“都起來,你們大概還能在青蒼逗留個把月。”


  蔡浚臣跟虞柔柔起身後並肩而立,徐鳳年突然對虞柔柔笑道:“我給了蔡浚臣一個郡守,也沒什麽送你的,你的事情,北涼諜報上都有寫,起碼隻要你不願意的話,那以後就沒人能讓你脫衣服了。如果有,蔡浚臣又不要臉地答應下來,你來清涼山,我幫你攔著。”


  徐鳳年走後,身後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後是一陣號啕大哭,有虞柔柔的,也有蔡浚臣的。


  徐鳳年徑直走出“龍王府”北門,也就等於出了城,城北有座水淺才及膝的小湖,他蹲在湖邊地上,抓起一把沙土,輕輕拋入湖中,怔怔出神。


  其實按照陳亮錫原本的計策,頭一件立威之事,就是用兩萬鐵騎血洗青蒼城,殺得青蒼周邊寸草不生,再去談施恩一事。


  那馬六可的僧兵其實是徐鳳年跟爛陀山那位六珠菩薩的一樁買賣,馬六可當然不清楚內幕,密教的女子法王做要那爛陀山之主,就得跟手握鐵騎的北涼徐家聯手,徐鳳年則以此掌控西域廣袤地帶。當然,還有解燃眉之急,那就是形成東西鉗製十數萬流民的軍事態勢,再遣以數萬輕騎在南北邊境虎視眈眈,阻止十數萬流民四處流竄。事實上,在這隻大口袋裏的流民,要麽降,要麽死,北莽南朝故意散布流言說徐驍死前遺言要流民陪葬,其實誤打誤撞,不小心對了一半。李義山死前留下一隻言簡意賅的錦囊,陳亮錫的狠毒策略,與其不謀而合。


  可是徐鳳年知道,師父對於這些因為自己而流離失所的流民,是懷有愧疚的,隻是從未付之於口,卻都付諸了筆端。


  死而無墳的師父的骨灰就撒在了邊境。


  生有所養,老有所依,死有所葬。


  這就是那個枯槁男人說的“人生三大福”。


  在這塊土壤上顛沛流離的十數萬流民,似乎沒能享受到一樣。


  撰寫了流民二十年曆史《知秋錄》的李義山,暮年自號“水滸山鬼”。


  水滸,在野也。


  水邊野鬼。


  也許是因為在師父看來,他跟那個攜帶數千奴仆浩浩蕩蕩投身徐家的世家子趙長陵不一樣,跟那個以誌在平天下的春秋陽才不一樣,他李義山從沒有走進過廟堂,從沒有跪過誰,歸根結底,他跟這些無家可歸無墳可祭的流民一樣,始終僅是聽潮湖邊的遊魂,清涼山上的野鬼。


  徐鳳年向後仰去,閉上眼睛。躺在黃沙地上,雙手擱在後腦勺下。


  先前吃了柳蒿師的紫雷,後邊又吃了麒麟真人袁青山的那隻包子。


  有些飽啊。


  “龍王府”差不多算是翻天覆地,可青蒼城倒是沒有如何大動幹戈,對城內流民而言,也就是多了幾百顆亮閃閃的光頭,消息靈通一些的,知曉有一支八百人的騎隊星夜入城,戍守“龍王府”,這支精銳騎軍一律白馬白甲外帶佩刀攜弩,氣勢雄壯。北涼掌控青蒼已經是既定事實,既然沒有屠城,反而不斷有物資湧入城中,許多平日裏有價無市的稀罕物件,一夜之間就在青蒼雨後春筍紮堆冒頭,大多數流民也就順水推舟地得過且過。也不是沒有出城逃難的百姓,不過門禁寬鬆,沒有任何阻攔,過了些日子,這些有點家底的青蒼權貴默默冷眼旁觀,見城內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又訕訕然返回城中。青蒼除了城門擺鍋送粥,還在大街小巷張貼榜文告示。一個姓陳的北涼年輕士子暫任青蒼城牧,“龍王府”搖身一變,成了新州牧的官邸。北涼不再對青蒼禁運鹽鐵,而且城牧大人開始著手製定戶牒,聽說隻要是通過審查的青蒼百姓,將被準許進入北涼道三州最富饒的陵州做生意。有心人都咂摸出了春雨潤物細無聲的感覺、自然是有人悲有人喜,不過這輩子都沒機會再穿上“龍袍”的蔡浚臣反正是很欣喜,北涼王做事就是爽利,北涼都護褚祿山以及經略使李功德兩人手批的官文已經下達整個陵州,他若非還要幫著陳城牧收拾青蒼城的爛攤子,原本都可以拖家帶口趕赴陵州糧倉的黃楠郡擔任郡守。這個郡守可是實打實的肥缺,上任主官宋岩如今貴為陵州別駕,分明是一塊升官發財的風水寶地!蔡浚臣這棵牆頭草有點很好,隻要不需要他賣命,之外給了他十分好處,他就能出十分力,半點不含糊。這半旬在城內給人生地不熟的陳城牧鞍前馬後,那叫一個任勞任怨鞠躬盡瘁,原本一個可以君王日日不早朝的土皇帝,這些日子裏就沒有睡過幾個飽覺。轉眼間成為後娘養的青蒼親兵既有怨氣也有驚懼,夾在新主和舊部兩頭中間的蔡浚臣,真是又當媒婆又當新婦,上火得滿嘴冒泡。不過儼然以郡守大人自居的蔡浚臣精氣神不錯,有了盼頭的人物,多半是如此,再短視眼淺,隻要讓他看得見前途,就不怕累。


  夜幕將落未落,趕在門禁之前,一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一隊白馬輕騎的護送下,單獨走上破敗不堪的城北圍牆,看到束發成武當黃庭道冠樣式的家夥就蹲在城頭上,腰懸雙刀,遠眺北方。書生順著刀客的視線往北望去。北莽姑塞州,去年那場一邊倒的戰事,看似是北涼鐵騎出人意料地大獲全勝,可書生心知肚明,隻是把北莽打痛了,遠遠沒有讓其傷筋動骨,總體上說是利弊參半:好處在於姑塞州被碾壓得千瘡百孔,烽燧和驛路十去八九,一時間很難讓大股騎軍揮師南下;壞處則是打醒了北莽,南朝幾位軍功顯赫的大將軍會在肚子裏開始重新衡量涼莽雙方的武備戰力,下一次戰事全麵拉開帷幕,北涼就再難如此輕輕鬆鬆,以勢如破竹之勢長驅北上。


  新任青蒼城牧的年輕人走上前,輕聲道:“見過北涼王。”


  徐鳳年轉頭笑道:“亮錫來了啊,這半旬見你實在是忙得焦頭爛額,都沒好意思找你喝酒。”


  陳亮錫笑了笑,沒有如何附和,這恐怕也是他跟徐北枳不同的地方。後者跟世子殿下相處也好,還是跟新涼王待在一起,從來都是該譏諷的譏諷該白眼的白眼,從沒有寄人籬下的悟性。陳亮錫則不同,一直謹守本分。當時徐陳這兩位世子殿下的心腹幕僚“分道揚鑣”,徐北枳外放龍晴郡,陳亮錫則在清涼山王府深居簡出,住到了聽潮閣頂樓的偏屋,遍覽群書,所捧書籍,都是李義山遺留下的藏書和筆劄。如今北涼的治軍方略,尤其是重新劃分武臣官職,以及按照地理布置下十四位未來北涼最為炙手可熱的實權校尉,便是出自陳亮錫的手筆。隻不過陳亮錫出閣之後被授予全權處置漕糧入涼跟鹽鐵官營兩事,都不盡如人意。前者是離陽朝廷門下省主官坦坦翁桓溫親自出麵支著,刻意刁難北涼,陳亮錫輸得並不冤枉,可之後在幽州,即便可以“使喚”手握幽州軍權的皇甫枰,仍是被勢力盤根交錯的“吃鹽”豪橫聯手排擠,至今幾大鹽池的歸屬仍是懸而未決,這讓許多北涼高官都嗤之以鼻,私下很是笑話這個跟北莽世族徐北枳年齡相仿又一同出山的讀書人,丟下一句“果然寒門無貴子”!然後出師未捷的陳亮錫就被新涼王緊急召回,丟到了鳥不拉屎的流民之地自生自滅。青蒼城牧?比得上陵州隨便一個郡守?這不是明擺著貶謫是什麽?再回頭看看徐北枳,都已是北涼文官僅次於經略使的一州主官了!人比人氣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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