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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龍象大戰觀音宗,吳家百騎入北涼(4)

  徐鳳年當初收集齊五副符將紅甲後,嚴令清涼山後山底下的兩位墨家巨子重新鍛造成一副符甲,既是保證弟弟黃蠻兒將來衝鋒陷陣有所依仗,也是強行禁錮徐龍象呼之欲出的更高境界。徐龍象每次披甲無異於一種煎熬,可隻要是哥哥徐鳳年要他做的,他從不問為什麽。當年徐驍軟硬兼施都沒辦法讓這個小兒子拜師於老天師趙希摶然後去龍虎山學藝,徐鳳年三年後遊曆返回,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成了。不說帝王藩王家,就是尋常士族的兄弟之間都有種種間隙,不是嫡庶之爭便是長幼之爭,哪裏能像北涼徐家這般兄弟相親?


  徐鳳年成為北涼王之後,先是要鎮服文官,還要安撫邊軍,更要迎戰王仙芝,一直找不到機會跟黃蠻兒說話,或者說一直不知道該怎麽說。黃蠻兒開竅後,就越來越靜下心來,也有了自己的主張,擴軍之後擁有三萬兵馬的龍象軍也給少年治理得服服帖帖,可徐鳳年總習慣把黃蠻兒當成小時候那個掛著兩條鼻涕蟲的小孩子,黃蠻兒長大之後,徐鳳年反而有一種不知如何訴說開解的陌生感。偶爾徐鳳年會猜想,徐驍當年麵對叛逆的自己,大概也會有這樣的困擾。當然,徐鳳年跟黃蠻兒一個年齡的時候,是真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徐驍肯定是打不敢罵不舍,又不知如何勸引疏導。雖說王妃去世後,他這個大將軍既當爹又當娘的,可終究隻是個糙爺們兒,帶兵打仗治理軍隊那都是道理說不通就幹脆是打到服氣,可到了長子這邊,哪能還這般省心省事?


  徐鳳年望著那滿眼比起涼州還要荒涼貧瘠的黃沙大地,笑了笑,輕聲開口問道:“黃蠻兒,想爹不?”


  背對著哥哥的徐龍象使勁點了點頭。


  徐鳳年繼續說道:“說到咱們娘親的早早去世,外人都說當初是為了生下你,一命換一命的結果。其實照理說,娘親的病根,還是當初‘白衣案’落下的。如果徐驍沒有我這個長子,或者沒有咱們兩個兒子,他一定可以風風光光做完下半輩子的異姓王,死後諡號也能尊榮至極,絕不會是那個狗屁不通的‘武厲’。所以說,對不起爹娘的,怎麽都輪不到你這個弟弟。我也知道,徐驍一向偏心,你和兩個姐姐,都不如我。”


  徐龍象握著馬韁,默不作聲。


  徐鳳年靠著車壁,望著比離陽任何地方看著都要更高更闊一些的天空,柔聲道:“徐驍對我們幾個,其實都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隻不過我們幾人的待遇都不一樣,但這不是徐驍真的偏心,對你和兩個姐姐就不心疼了,隻不過他那麽個十四歲就投軍殺敵的大老粗,哪裏知道如何讓子女明白他這個當爹的難處。我是在徐驍走後,為了對付王仙芝,出竅神遊春秋,才見過徐驍年輕時候不像去北涼後那麽威風的場景,見過腰還沒彎腿還沒瘸的徐驍站在軍機處衙門外,大雨下了一整夜,那些權臣就是閉門不見,始終不肯給一兵一卒一口糧食,徐驍就那麽站了一夜。一次打勝仗後,徐驍一個人偷偷摸摸走到部卒屍體還來不及全部拖走的戰場上,就蹲在那裏憋著嗚嗚咽咽,一點都不像有了咱們後,他自己說的那麽兵鋒所指便勢如破竹,那麽氣吞萬裏如虎。也見過徐驍當上將軍後的落魄,跟師父還有趙長陵他們一起分著啃硬饅頭。”


  徐鳳年笑了笑,眯著眼睛仰望那幹幹淨淨的天空:“說心裏話,咱們爹啊,也隻有走了,才能不那麽累。如果不是不放心咱們幾個,他早就想下去陪娘親了,就是靠一股氣硬撐著,在跟閻王爺打擂台。”


  徐鳳年直起腰,收回視線,沉聲道:“北涼其實很早就有人說過,趙室朝廷處處刁難,徐驍手握兵權,為何不幹脆反了?北莽有北涼三十萬鐵騎,吞並中原誌在必得,史書本就是任由開國王朝隨意塗抹脂粉的丫鬟,還能少了咱們徐家的美譽?徐驍沒給咱們講過到底是為什麽。我也想過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覺得這沒什麽道理可講,徐驍不是這麽個人,就走不到北涼。就像徐驍對我對你黃蠻兒,也沒什麽道理,他是爹,咱們是他兒子,他就心疼,就這麽簡單。”


  徐鳳年不知不覺習慣性籠著袖子,說道:“我們兩個當兒子的,就得為徐驍這個當爹的不攤上後世罵名,至少罵聲能少一句是一句而努力,道理一樣很簡單。我徐鳳年鎮守西北,隻是徐驍交給我的擔子,是本分,道理更是簡單。我這個當哥哥的,不想自己的弟弟戰死沙場,最不濟也不想看到你死在我前頭,這也沒啥道理可講。黃蠻兒,聽到了沒,你要敢讓我替你去戰場上取回屍體,下輩子就別想繼續當我弟弟了。誰沒個私心?連徐驍都說過,照理說天底下沒誰的親人誰的兒子更不該死,可他不一樣做不到?我也一樣。”


  徐鳳年平靜地道:“大戰打起來,肯定會死很多人,也許是袁二哥,也許是燕文鸞,甚至有可能是祿球兒,但我還是希望,咱們能夠死在更北的地方。”


  徐鳳年突然笑起來:“說不定咱們還能一口氣吃掉北莽,對不對?你哥哥這麽個浪蕩子弟都能當上天下第一,哪怕隻有那麽一小段時間是名副其實的,可那也是天下第一啊,這往後天底下還有什麽難事算個事?”


  徐龍象轉過頭,憨傻一笑。


  馬車駛出幾裏地後,徐龍象突然又轉過頭,眨了眨眼睛。


  徐鳳年哭笑不得地道:“是想問哥想不想女人?想啊,怎麽不想,一直都想的。當時一開始是擔心武當老掌教贈予的大黃庭忌葷,隻能忍著,忍無可忍還得再忍,那會兒真是慘,結果到了很後來才知道可以開葷的。我唯一對老掌教有怨言的地方就在這裏,老真人你倒是早說啊!不過從北莽回來後,一件事跟著一件事,就顧不上了,這份心思沒以前那麽重,隨緣吧。黃蠻兒,我問你一個事兒,兩個嫂子,你更偏向哪個?”


  徐龍象咂巴咂巴嘴,嘿嘿地笑著。


  徐鳳年立即懂了,是那個會做重陽糕的陸氏女子,而不是那個享譽天下的女文豪。


  徐龍象突然跳下馬車,微微彎腰,轉頭望向徐鳳年。徐鳳年愣了愣,跳到黃蠻兒的後背上。徐龍象像小時候那樣大聲嚷著“飛嘍”,背著哥哥一路狂奔。


  這讓以李陌藩為首的一千龍象騎軍看得目瞪口呆,但是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想法:我們去邊關殺敵,像徐大統領那樣把後背交給他哥哥北涼王,就像徐家老卒那樣放心地把自己交給大將軍徐驍,就是如今北涼鐵騎頂天大的道理。這都是烙印在骨子裏的東西,也沒啥道理可講。何況,誰說那位年紀輕輕的北涼藩王就不如“小人屠”陳芝豹了?

  絡腮胡校尉轉頭看了眼那名一路上都笑得合不攏嘴的年輕騎卒,策馬來到李陌藩身側,輕聲說道:“將軍,我也不曉得忠義啊啥的漂亮話,那都是讀書人喜歡掛在嘴皮子上的,不過我覺得吧——”


  李陌藩打斷部下的言語,提起馬鞭指了指前方幾乎已經看不到身影的那對兄弟,沉聲道:“咋的,你小子要表忠心?喏,大統領和王爺就在前頭,自己跟他們說去,反正老子跟你不喜歡讀書人一樣,也不喜歡用嘴放屁這一套。前些年嚷著要回家買大宅子買水靈娘們兒享福的家夥裏頭,就有你一個。”


  那校尉好在皮膚黝黑,臉紅也不明顯,他扯了扯嘴角,嘟噥道:“那會兒不是心裏沒底嗎?擱誰敢把自己的命交給一個靠不住的領頭人,我錢午就是個俗人……”


  校尉的聲音越說越輕,到最後已經悄不可聞。


  李陌藩沒有看向這名與自己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屬下,平靜地道:“以前怎麽樣,老子不管,就算你們當逃兵,回去享福,其實也是你們應得的,我老李也不會瞧不起你們,但以後別想跟老子一起同桌喝酒吃肉就是了,李陌藩丟不起這個人。”


  校尉抬起頭,厚著臉皮笑道:“將軍,你這話可真傷人了啊,錢午這小心肝撲通撲通的,真是傷到心肺了,沒幾碗好酒可真治不了。”


  李陌藩終於有了些笑臉,嘀咕道:“有你這樣的兵,已經很丟人了。”錢午一臉沒心沒肺地嬉笑道:“還不是將軍你一把屎一把尿帶出來的,怪不得別人。”


  李陌藩喊道:“範西隴,聽令:回到軍營,把錢午掛馬背!”


  錢午瞪大眼睛,提高嗓門,問道:“啥?!”


  不遠處一名校尉哈哈笑道:“得令!”


  錢午不敢對副將李陌藩說三道四,扭頭對那個幸災樂禍的王八蛋吼道:“範錘子,你女兒這輩子都別想進老子的家門!老子才不跟你做親家!”


  那範西隴一臉無所謂,揉著耳朵懶洋洋地說道:“咱閨女長得俊俏,還愁嫁?要不是你兒子讀了幾本書,讓咱閨女鬼迷心竅非他不嫁,就算你錢眼兒跪在門口三天三夜,看我會不會理你半句!”


  附近的龍象軍袍澤哄然大笑。惱羞成怒的錢午罵了一句娘,怒道:“笑出聲的,都陪老子一起掛馬背去!看誰的鳥大!敢比老子大的,多掛一圈!”


  一些個膽子大的騎卒馬上笑道:“錢校尉,那咱們可都得繞軍營好多圈了啊。”


  錢午轉過頭,皮笑肉不笑道:“兔崽子你們行啊,到時候挑最大的那隻鳥,老子要剁下來當下酒菜!”


  瞬間響起一大片哀嚎。


  李陌藩聽著自己屬下和他的屬下“打情罵俏”,想要盡量板起臉,但還是忍不住燦爛地笑了起來。他不敢說所有北涼邊軍都能殺得北蠻子哭爹喊娘,但他麾下的龍象軍子弟,隨便拎出一千嫡係親軍,哪怕對上三千北莽精騎,照舊是玩兒一樣!混賬離陽朝廷,那幫從太安城六部到州郡縣的文武官員,瞎嚷了多少年咱們北涼軍隻是徒有虛名了?李陌藩收斂起笑意,臉色陰沉,眼神尤為炙熱,陰森森地說道:“這回斬殺敵方校尉最多的那個,誰都別想跟老子搶!”


  與此同時,吳家百騎已經進入河州,臨近北涼邊境。


  被北涼以外認為名不正言不順的副經略使宋洞明親自操筆,遞交給太安城一封奏章,致使離陽朝野震動。北涼王徐鳳年在北莽明擺著大軍壓境的緊要關頭,竟然心懷叵測地主動要求出兵靖難廣陵道,不乏人惡意揣測北涼是終於要造反了,說不定已經得到北莽女帝的親口允諾。什麽靖難,根本就是為引狼入室找個堂皇借口,新任北涼之主徐鳳年其心可誅!但很快就有另外一個無關朝政局勢但對達官顯貴和市井百姓來說都有嚼頭的消息逐漸流傳,很快傳遍大江南北,尤其是京城上下議論紛紛,熱烈程度不輸當初王仙芝離開武帝城以及之後齊陽龍進入太安城。


  一向專注於劍道、人人如枯木等死的吳家劍塚,不但有人公然離開那座數百年來無數卓絕劍士心目中的死地和聖地,而且一次就是將近百人的傾巢出動!


  吳家劍塚是死地,那是緣於天下劍士想要真正揚名立萬,就得過吳家這一關,與吳家人或吳家劍奴真正一較高下過,能夠走出劍塚,並攜帶一柄劍墳上取出的名劍,才算劍道大成之人。東越劍池的上任宗主宋念卿,在年輕氣盛時敗給王仙芝後,連累劍池聲望一落千丈,而真正讓東越劍池重返武林巔峰地位的契機,就是宋念卿在壯年時從劍塚安然返還,哪怕他沒有拔出一柄劍塚名器,但依然幫助東越劍池東山再起。雖說有親近劍池的好事之徒經常揚言宋念卿返還即意味著自身劍術造詣壓過了吳家一頭,可大多數人都隻當作笑談,宋念卿後半生也從未有過此等言辭。


  吳家成名達八百年之久,家族史可以追溯到大秦王朝。六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劍客,便是吳家三十一歲便稱霸江湖的劍冠吳邛,而大奉王朝開國之初的用劍第一人,依舊是吳家那一代的家主吳闔。傳聞此人臨終之際曾笑言“苦等一甲子,天下仍無劍”,足見其傲氣和底氣。因此,所有江湖中人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不論天下劍客有多少人,劍林隻有兩座,一座是吳家,一座是吳家之外的所有用劍之人。


  有那些個之於每一代江湖人士都如雷貫耳的劍道天才坐鎮劍塚,每個江湖百年,都有不計其數的江湖新秀和自以為劍術無匹的高手前往吳家證明自己,想親自證明吳家劍多不過天下劍,吳家劍術高不過天下劍術,但是除了極少數劍客功成身退,絕大多數餘生都要留在劍塚為吳家奴,練習那傳說中的坐劍術和枯劍術。吳家立下這個不近人情至極的苛刻規矩以後,隻有寥寥數人離開劍塚,而這幾人又無一不是重出江湖便翻雲覆雨的頂尖劍道高手。


  故而吳家劍塚有“劍士死地”一說。


  可吳家成為天下劍士眼中的聖地也很正常。吳家代代傳承,代代收藏,名劍已經堆積成山,更是坐擁無數早已失傳的珍本孤本上乘劍譜,任意取回一劍一譜,除了能夠受益終生,入塚出塚這件事本身,更是能讓劍士一夜之間從無名小卒登頂劍林的一條終南捷徑。


  雖說兩百年前的吳家九劍破萬騎讓劍塚元氣大傷,關鍵是硬生生斷去了許多香火傳承,使得吳家至今沒能完全恢複,但最近的一百年,兩代劍神,李淳罡去過吳家劍塚,拿到手那柄木馬牛;鄧太阿更是出自吳家,是半個吳家人!


  紙到底還是包不住火,就算朝廷和沿途官府都有意彈壓消息,但是吳家百騎百劍離開劍塚這個聳人聽聞的真相還是慢慢浮出水麵,並愈演愈烈。越來越多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開始扳手指數人,數這百年來到底有哪些劍道前輩不幸在吳家為奴,又有哪些劍客還有希望活著,能夠躋身這次出塚的百人之列。順帶那些劍客用過什麽劍,各自又有哪些成名絕學,都成為當下朝野最津津樂道的話題。


  六年前在遼東聲名鵲起的張鸞泰,號稱“天下第一左手劍”,那可是在老兵部尚書新大柱國的顧劍棠刀下也支撐了百招的好手,去了吳家劍塚後就泥牛入海無消息,這回興許能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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