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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故人他鄉憶故人,相濡相忘纏不清(3)

  羊角丫兒無意間抬頭看向魚姐姐,見她低著頭,好像是在瞧自己的胸脯,那模樣兒,大概就是登徒子嘴中經常念叨的“嬌豔欲滴”了。


  小丫頭倒抽一口氣,她懂了,肯定那個曾經去自己家裏蹭飯的家夥輕薄過魚姐姐那裏了!


  羊角丫兒給魚姐姐打抱不平的同時又有些好奇,好像魚姐姐也沒有生氣啊,反而有些歡喜?

  大人的恩怨情仇,她還是不太懂。


  窮苦孩子早當家的小丫頭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果然啊,那服後悔藥的藥名是叫作‘相忘於江湖’吧,醫治的病根則是那‘不能相濡以沫’。”


  北莽橘子州以北西河州以南有一座天下聞名的敦煌城,北莽第一大魔頭洛陽就曾經是這裏的半城之主。洛陽叛出北莽後,一路殺穿包圍圈進入離陽疆域,從此徹底在北莽江湖銷聲匿跡,但是這對夾縫中生存的敦煌城無異於火上澆油,尤其是軍神拓跋菩薩在陛下授意下掃蕩後方,清剿所有不服管束的大草原悉剔勢力。雖說西河持節令赫連威武對敦煌城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無太多惡感,而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更是一向被視為敦煌城的幕後靠山,但是這場席卷北莽北庭的大動蕩,多少還是殃及了敦煌城的池魚,許多性格桀驁的草原之主被迫離開轄境,躲避拓跋菩薩的鋒芒,導致他們如同蝗群肆虐。好在城內有新任大將軍徐撲執掌軍伍,又有敦煌大族俊彥宇文椴、端木重陽等擔任實權校尉,城內百姓都覺得,隻要敦煌城不舉旗造反,就算一些跨境流竄的悉剔想要鳩占鵲巢,敦煌城也不至於不堪一擊,隻是最讓依附敦煌城的居民感到惶恐不安的是那位大美人兒城主,在城內平定那場血腥的叛亂後便消失了,消失了大概有半年多時間。那時候,不光是城內一般權貴見不著她,就連宇文家族和端木家族這樣的新舊兩朝老臣的當家人物也沒辦法見到她一麵。直到今年入夏時分,她才悠悠然返回敦煌城中。這期間滿城的流言蜚語,各種傳言漫天飛,有說這位有著“北莽小女帝”綽號的女子被垂涎美色的慕容寶鼎給擄走了,也有說是被女帝陛下召入皇帳,承認了她親外甥女的身份,反正什麽光怪陸離的說法都有。好在這位城主消失了大半年後,重新從落魄漢一夜變成大將軍的徐撲手中取回了權柄。


  巨仙宮內有一座並不顯眼的慶旒院,裏麵種滿芭蕉,不知為何向來是禁地。更奇怪的是,這裏也稱不上戒備森嚴,相反,敦煌城的金吾衛從不踏足此地當值巡衛,倒像是一座冷宮。


  此時此刻,外界傳言已經與城主水火難容的大將軍徐撲就坐在院中石凳上,除了坐在對麵的敦煌女主人,連一名宮女、丫鬟都見不著。


  徐撲,或者說昔年與北涼王小舅子吳起一同手握騎軍大權的徐璞,正在向她詳細稟報涼莽邊境上的最新戰況。北莽南朝那邊三支精銳騎軍分別進犯涼、幽、流三州,但是雷聲大雨點小,除了南侵流州的那一支騎軍露了個頭,並且是兩軍對峙片刻即不戰而退,趕赴涼、幽兩州的兵馬杳無音訊,不管敦煌城這邊的死士諜子如何刨根問底挖掘密報,都得不到半點消息。要知道,敦煌城的頭號諜子都已經把觸手伸到了南朝一位僅次於持節令的大人物那裏,仍然無功而返。徐璞不相信這是什麽狗屁的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要麽是董胖子臨時起意的陰謀詭計,要麽是太平令早就謀劃過的既定方針,不管是哪一種,徐璞都感受到了一種風雨欲來的窒息感。如果他是北涼邊軍的將領,他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可他如今僅是北莽腹地敦煌城一個隻能隔岸觀火的局外人,難免會鬱氣滿胸。


  那女子,既是北涼王府梧桐院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世子殿下身邊的死士,還是這座敦煌城的城主,更是北莽榜上有名的頂尖殺手。


  紅薯聽著那支打先鋒南下進攻流州的騎軍竟然不戰而退,輕聲道:“徐叔叔,大將軍生前在涼、幽兩州苦心經營二十年,有老將燕文鸞把守幽州,如今褚祿山親自坐鎮涼州北關,董卓要先打流州是確認無誤的。北莽要拿流州作為突破口,咱們北涼要以此做餌,各有所求,歸根結底,就看地利贏還是人和贏了。”


  徐璞平靜地道:“北莽若是鐵了心死磕流州,無城可據無險可依的流州肯定守不住,關鍵就在於涼莽雙方在這個屠宰場裏到底會被割下多少肉。在我看來,就算北莽在流州丟掉十五萬精銳,隻要我們北涼折損人數達到五萬,五萬,隻要過了這條界,哪怕隻多一兵一卒,那這場仗,北涼就已經輸了。守涼州的西北和守幽州的北方,都是給離陽拖延時間而已。北涼,北莽,離陽,三足鼎立,離陽最耗得起時間和國力,北莽緊隨其後,北涼最為捉襟見肘。”


  紅薯憂心忡忡地道:“三萬龍象軍全在流州啊。”


  徐璞感傷道:“這正是王爺在跟所有北涼百姓表態啊。戍守國門死戰邊關,到時候輸了,戰死之人中,肯定會有一個姓徐的。”


  紅薯問道:“值得嗎?”


  徐璞沒有回答。


  紅薯自問自答:“很多事,說不上值得不值得。”


  紅薯突然問道:“徐叔叔,那小宦官冬壽的習武資質如何?”


  徐璞笑道:“資質平平,好在根性純良。武道一途,不是說隻有天賦異稟才能修成正果的,何況城主揀選出來的那部秘籍,本就不苛求先天根骨好壞,隻講究一個日積月累。”


  紅薯咬了咬嘴唇,惋惜地道:“不是沒有立竿見影的武學捷徑,隻是都不適合這個淳厚少年,但是聰明伶俐的習武奇才,我又絕對不會放心。”


  徐璞點了點頭,也感慨道:“人難稱心,事難如意。”


  紅薯看了眼天色,徐璞輕輕起身,準備離開這座院子。


  紅薯笑問道:“徐叔叔,我這兒還有幾壇子綠蟻酒,要不你拎回去喝?”


  徐璞看了眼那緊閉的屋門,眼神欣慰,然後哈哈笑道:“心結解了,不用喝酒。”


  紅薯目送徐璞離開後,轉身走向屋子,打開大門,然後迅速關上門。


  屋內所有的桌椅凳子都裹有棉布,還有一個似乎是用作小兒眠睡的精致搖籃。


  躡手躡腳走向搖籃的她,此時的笑臉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


  她蹲在搖籃前,輕柔地稱呼道:“我的小地瓜,快快長大,然後去嚇你爹一大跳吧。”


  江湖熱鬧了。


  徽山突然向整個武林發出了數以百計的英雄帖,廣邀天下群雄前往那座高聳入雲的大雪坪缺月樓。對此,幾乎無人質疑或譏笑,因為新近出關的徽山紫衣的拳頭雖然未必大,卻絕對夠硬。傳說中她曾是新涼王的座上賓,然後又與其分道揚鑣,而她在大江之上攔截王仙芝是毋庸置疑的壯舉。雖然命懸一線,卻因禍得福,已是實打實的天象境界,閉關之後天曉得是不是躋身陸地神仙了。更有好事之徒推波助瀾,說太子殿下趙篆在微服南巡之時,跟這一襲紫衣也發生了一段秘而不宣的精彩故事。


  原本就訪客絡繹不絕的徽山,這下登山之人更是摩肩擦踵,一些見多識廣的江湖老油條開始扳手指算哪個幫派哪個宗門已經到場。像那青城山青羊宮的小真人吳士幀就下榻徽山精舍了,還有快雪山莊莊主尉遲良輔帶上了頭一回走入江湖的愛女尉遲讀泉,新興於北地遼西的刀莊台前話事人也大搖大擺上了牯牛降,南疆龍宮小宮主林紅猿出場依舊排場驚人。還有西蜀春帖草堂的新主人,同時是蟬聯胭脂評美人的那個謝謝,露麵之時被無數男兒視為天人,隻是想到她跟蜀王陳芝豹千絲萬縷的關係,才沒人膽敢惹是生非。跟徽山做了數百年鄰居的龍虎山,新天師趙凝神親自走出天師府,做客大雪坪。這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人物,尋常時候能在江湖上偶遇其中一人都是難如登天,現在紛紛現世,讓沒資格做缺月樓貴客的閑雜看客們直呼大飽眼福,隻覺得這趟趕赴徽山耗費的那點盤纏真不是個事兒。除了龍虎山、春帖草堂、快雪山莊這些位列新十大幫派的龐然大物,還有許多在州郡之內可算執牛耳者的老牌武林宗門,那富可敵國卻喜歡裝窮的丐幫和漕幫在收到英雄帖後也都遣出分量最重的當家人物來到徽山,一個都沒落下,要麽已經優哉遊哉登山賞景,要麽在匆忙趕來的路上。


  還有一大串江湖散仙式的名宿豪客,莫不以自己收到一份英雄帖為榮。像那位江湖人稱“中原劍俠”的範青鬆,都九十高齡了,半截身子入了土,一樣咬著牙拚著老命趕到徽山。至於那些才入江湖沒幾年就闖出偌大名號的武林新秀,更是一個個誌得氣滿,神采飛揚,穿最好的衣服,騎最好的馬,佩最好的兵器,相貌英俊的,怎麽玉樹臨風飄然出塵怎麽來;容貌上先天劣勢的,最不濟也要怎麽能夠引人矚目怎麽來,比老江湖更知道出門在外人靠衣裳的道理,叫一些老前輩好一番感慨唏噓——後浪推前浪,前浪沒死也要半死在沙灘上了。有趣的是,那些在江湖上混出名堂的女俠仙子這次收到英雄帖的可謂屈指可數。不過徽山不邀請,不意味著她們就願意錯過這場百年難遇的江湖盛會。有厚實人脈的,就跟大門大派攜手前往;暫時還沒能在幫主宗主們麵前混出個臉熟的,也是輸人不輸陣,吆喝一些拜倒在她們裙下的愛慕者掏腰包,心甘情願為她們當冤大頭。這些大多姿色不俗的女子,或明或暗爭芳鬥豔,無形中又為徽山增添了無數茶餘飯後的談資。


  湊熱鬧遊覽徽山看神仙是一回事,怎麽落腳找個睡覺的地方才是實打實的大難題。周圍的郡縣城鎮村莊,隻要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擠滿了,別說客棧,連驛站民居都被銀子敲開了大門,如今徽山周邊的鄰裏之間每天都忙著爭吵誰家的貴客才是江湖高人。一時間,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於此,其中不是沒有為非作歹和渾水摸魚的貨色,但都給負責山外巡視的徽山客卿驅逐甚至是當場打殺。其間有幾條過江龍仗著官府背景,目無法紀,結果大客卿黃放佛親自出馬痛下殺手,事後從縣令到太守再到刺史,竟然連收屍的人都沒有一個,江湖這才第一次認清了徽山隱藏的底氣。


  數以千計的武林中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徽山更高處走,哪怕能在解劍碑處露上一麵都是天大的幸事。大概混江湖本就是登高望遠,有些人止步於山腳,有些人艱難地走到了山腰,然後就隻能看著那些背影,幸運兒的愈行愈高,見到高處人漸稀少,直到有資格心中竊喜卻嘴上自嘲一句“高處不勝寒”方停下腳步。


  雖然今天距離武林大會召開還有三天,但遊人如織,幾條登山之路都擁擠不堪,性子急躁的已經開始罵罵咧咧,還夾雜許多孩子的哭哭啼啼聲。


  徽山山腳臨時搭建了許多茶棚酒攤,供遊客駐足休憩,不遠處就是渡口碼頭,不下百艘的大小船隻來往於徽山、龍虎山之間。


  茶肆酒攤之中盡是高談闊論,一個個大嗓門在那裏指點江山。其中就有一位衣飾鮮亮的豪客在那裏點評已隨江水逝去的天下豪傑,每點名一位必然要喝一杯酒。被此人提名的先後有武當王重樓、洪洗象兩代掌教,有人死劍不退的“劍癡”王小屏,有陸地神仙之下無敵手的“人貓”韓生宣,有兩禪寺的龍樹僧人,有東越劍池的宋念卿、“黑衣病虎”楊太歲、“西蜀鐵匠”劍九黃、春帖草堂的謝靈箴以及一對祖孫和父子——軒轅大磐和軒轅敬城、龍虎山那雙聯袂飛升的天師。當然還有老劍神李淳罡,以及重中之重的王仙芝。最後說及盧白頡時也頗多遺憾,有望成就陸地劍仙境界的棠溪劍仙,成了兵部尚書後連佩劍也送人了。


  隔壁桌上,一位眉清目秀的稚童依偎在氣韻雍容的娘親溫暖的懷中。他的爹則滿臉笑意,淺飲慢酌。桌上擱放了一柄劍氣外溢的古樸長劍,觀其風度,定然不會是江湖俗人。孩子眼巴巴地望著那個滿嘴酒氣滿腔豪氣說豪傑的漢子,用清脆悅耳的嗓音好奇地道:“敢問這位伯伯,武帝城王仙芝死後,真的是那北涼王高居天下第一了嗎?我家長輩說了,他跟王仙芝交手後,境界注定會大跌不止,現在還打得過那位北莽軍神拓跋菩薩嗎?”


  童言無忌,不惹人厭。


  剛喝完一杯酒的漢子抹了抹嘴,哈哈大笑,正要倒酒喝,提起酒壺卻發現已經一滴不剩。就在漢子打算跟掌櫃討要新酒的時候,那孩子的父親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酒桌上那未開封的酒壇脖頸處輕輕一拍,酒壇悠悠然旋轉了一圈,恰好落在漢子身前。這等送酒手法並不玄奇,可這位不知名劍客的妙就妙在對力道的掌控臻於巔峰,酒壇在觸及桌麵後仿佛生了根,紋絲不動。這份火候,肯定是二品小宗師境界起底了。那漢子也不客氣,點頭致意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爽朗地道:“這位小少俠,我王伯坡不是那信口開河之輩,隻說自己心裏有數的事情。且不去說姓徐的異姓王境界是跌了還是漲了,我隻曉得在他與王仙芝一戰後,吳家劍塚的當代家主親自出山,在幽州邊境上使出了第十四劍,仍是沒能留下那年輕的北涼王。如今又有一位從不在江湖上現身的劍道老前輩去了涼州,我猜啊,少不得又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巔峰大戰。”


  那孩子搖了搖手:“我可不是少俠,起碼現在還不是。我爹說啦,一定要等我及冠以後才能獨自行走江湖。我娘都幫我取了十多個響當當的名號哩,可惜都跟每年的壓歲錢一樣,隻能攢著。唉,怎麽長大就這麽難呢?”


  酒肆裏的男女都哄然大笑。那婦人敲了一下自己兒子的小腦袋,那劍客的眼神溫柔中有著寵溺和自豪,這是每位父親看著自己的孩子時都會有的感情。


  孩子繼續稚聲稚氣地說道:“我可崇拜北涼王了,總有一天我要向他老人家拜師學藝!”


  那漢子忍俊不禁打趣道:“那可得看他‘老人家’收不收你為徒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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