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複仇者南下尋釁,羌涼騎短兵相接(2)
羌騎是輕騎中的輕騎,一方麵是窮得叮當響,根本“重”不起來,另一方麵則是個個長臂如猿,膂力超群,這就使得他們幾乎每一騎都是馬背上的神箭手。與北涼徐家有著血海深仇的羌族年輕千夫長柯扼,終於不再刻意壓製馬隊的衝鋒速度,大手一揮,以一方黑巾蒙上馬眼,胯下坐騎的步子驟然增加。若是有觀戰者位於橫線上望去,一定會被這些昂首戰馬在奔跑中展露出的那種肌肉感驚豔。
中原地帶在衝鋒中蒙住馬眼的習慣始終不曾流行開來,但在草原之上是傳承數百年的舊俗。一開始是保證戰馬在麵對中原步軍拒馬方陣的時候無所畏懼,同時還能刻意讓戰馬“受驚”,在騎軍與騎軍的轉瞬即逝的凶悍對撞前,騎兵狠命鞭撻,能夠催生戰馬爆發出更大的腳力,用戰馬的速度來帶動騎兵衝鋒的侵透力。不過遍覽天下精銳騎軍,恐怕也就隻有北涼鐵騎不屑使用此種“雕蟲小技”,這歸功於北涼每一匹軍馬的由生轉熟,各大馬場傾注了無數心血,當然,還有不計其數的銀子。北涼每一匹最終踏上大型戰場的熟馬背後,都會有一匹甚至數匹戰馬死在之前。
戰場上,隻有一千六百餘數目的羌騎發出震天嘶吼聲。
兩相對比,同為輕騎的三千龍象軍在這個時候,就顯得尤為古怪,廝殺之前集體沉默無聲是一個原因,更重要在於他們簡直就是拿輕騎當重騎使喚的亡命之徒。
龍象輕騎在提矛加速衝鋒之後,直奔對方,甚至放棄了一波輕弩潑灑敵軍騎陣的殺傷力!
北涼鐵騎善戰,且敢死戰!
中原用兵,曆來擅長騎步結合,步軍居中,騎軍位於兩翼。後者並不用於正麵陷陣,除了受限於騎弓勁力遜於步弓尤其是大弩的天然因素外,更主要還是騎軍本身最大優勢便是強大的機動性。
在春秋一長串經典戰役中,這種無可爭議的戰爭定式,被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境界。隻要是能被冠以名將頭銜的將領,哪怕是步軍統帥,給他一支數千人規模的騎軍,一樣能夠指揮得有章有法,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久病成醫了。
當時飽受戰火熏陶的那一大群離陽高層武將,不會用騎或者說不會破騎,那麽出門都不好意思跟同僚打招呼。但是這種騎步結合的戰術,一旦挪到了補給困難的地方,難免水土不服。當今天子登基之後主動對北莽發起那幾場大戰,就吃足了苦頭。許多初期看似形勢大好的局麵,就都被一些發生在主戰場外的戰事給毀掉。以北莽拓跋菩薩和董卓先後兩代著名北莽將領為例,這兩位的成名之作,都是靠著輕騎動輒長達千裏的長途奔襲,一口氣繞到離陽大軍的後方,直接搗爛一條甚至數條主幹補給線。離陽朝廷那些名將尤其是騎將對此大為懊惱,可是不知為何,始終沒能有一位在脫離步軍配合下,去跟北莽騎軍硬碰硬的天才將領冒尖。但即便如此,騎軍必須割裂出去獨當一麵的苗頭,以及隨之衍生的一係列兵法著作還是出現了。被趙毅招徠遠去廣陵江畔的盧升象和一直無緣塞外征戰的許拱,就各有兵書出爐,隻可惜秘不傳世,但是在軍方內部有口皆碑。徐驍便對那位出自姑幕許氏的龍驤將軍許拱十分欣賞,認為此人本該可以風頭蓋過“獨領東南風騷”的盧升象。不過當年那幫離陽高層大人物都心底有數,若是當時給陳芝豹和褚祿山機會,那麽這兩人無疑會在北莽這座嶄新戰場上,一躍成為不亞於春秋四大名將的煊赫人物,不過當時新天子就算出於私心,願意給陳芝豹施展手腳的機會,那一大幫子“開國”元老也不答應徐家後繼有人。
在跟北莽接近二十年的常年作戰中,北涼鐵騎也誕生了一整套針對性極強的成熟戰術。比如北莽騎軍少弩而多弓,若非膂力尤為驚人的銳士,尋常騎弓八十步外便難破甲,兩軍對撞而衝,北涼鐵騎在陳芝豹的影響下,變態到了直接拋棄弓弩對射的這個過程,憑借甲胄占優,任由莽騎拋出攢射,己方隻管埋頭衝鋒。因此陳芝豹曾經有一個讓外界感到匪夷所思的狂妄論斷:在兵力大致相當甚至微小劣勢的前提下,北莽騎軍的命,隻夠活四十步!
外人畢竟無法親眼見證這一幕,始終持有強烈的懷疑態度。
但無法否認,關於萬人以上純粹騎軍與騎軍捉對廝殺的珍貴經驗,整個離陽王朝,恐怕就隻有得天獨厚的北涼邊軍有了。別看趙室朝廷對西北邊事像是裝瞎子,可每一次風吹草動,上任金縷織造局李息烽都會不厭其煩地悄悄傳遞密折送往京城。而這些折子上的內容,廣陵王趙毅和燕剌王趙炳不知花了多少人情和疏通了多少關係才成功買走,以供諸多幕僚謀士翻來覆去琢磨。
與此同時,離陽朝廷這邊自身也未束手待斃,幹脆把北莽連同北涼一起視為假想敵,思索如何才能真正抗衡那些戰馬的鐵蹄。從春秋硝煙中脫穎而出的中原翹楚將領畢竟不會是什麽酒囊飯袋,頗有成效,步軍結陣拒馬的兵種分配和武器搭檔,都可謂登峰造極。在永徽之春的科舉考試中,甚至就有意味深長的類似相關考題。這就導致答卷中出現了許多天馬行空的想法,雖然大多數被認為是書生意氣的無稽之談,但這之中,有一個論點在沉寂數年後突然熠熠生輝,那就是以極端對抗極端。那位在當時科舉中名落孫山的考生提出傾斜財力物力全力發展那堪稱畸形的重騎,力爭跨過萬人門檻,便是砸鍋賣鐵,也要培育出一支或者數支重騎,擱置在距離邊關不遠的重鎮。他的那份答卷當時在離陽朝廷泥牛入海,可事實上幾乎同時,北莽王庭就開始瘋狂用銀子去堆重騎,直到多年後離陽朝堂才後知後覺,那就是如今北莽以國姓命名的兩支王帳鐵騎——耶律重騎和慕容重騎!人數堪堪觸及一萬門檻,但再是門外漢的文官,也知道要養這兩支重騎,那就等於在國家身上割肉放血去喂養這兩大隻饕餮。因為重騎真正耗費之巨的地方,不在建製,而是養兵。後知後覺的離陽朝堂,迫於朝野上下尤其是兵部顧廬和東線邊軍的輿論壓力,這才硬著頭皮跟在北莽屁股後頭打造出了朵顏鐵騎和雁門重騎。前者不足八千騎,後者數目更是不到五千。
至於為何當年那名赴京趕考的書生會莫名其妙死於一條無名巷弄,誰在乎?
不過若是有人知曉這樁秘事,應該都會為之感慨,一個籍籍無名的江南書生筆下一篇不足千字的小文章,竟然會影響到大漠邊塞兩百萬甲士的生死。
敵我相距八十步外,頭排戰線鋪開如一線洶湧潮水的羌騎嫻熟搭弓射箭。
快速衝鋒中馬背的劇烈顛簸,敵方騎兵的人馬披甲,以及急促接觸戰中的換射時間不足,都是決定騎射隻能是錦上添花的重要原因。
北莽正規邊軍的槍矛配置還算不錯,不說董卓的那支董家軍,便是那些大將軍和持節令的嫡係親軍,就完全達到了離陽精銳邊軍的水準。隻不過這支羌騎就要寒磣許多,倒不是北莽吝嗇到不願意掏出萬餘支精製槍矛,而是就算送給有自己一套熟稔戰術的羌騎,隻會是畫蛇添足,而絕對不是雪中送炭。戰馬的調教就已經讓人頭疼,何況是騎兵馬戰的實力培養?戰刀槍矛的輕重長短與騎兵手臂體力的關係,需要多少場廝殺付出多少條人命,才能磨合出一個最佳答案?槍刺敵騎的精確區域,戰刀劈砍的最優角度,甲胄披掛的合適重量,都因人而異,都是大學問,所以所有羌騎如果把主戰兵器突然換上太過奢侈又太過陌生的槍矛,以至於拖累了羌騎一貫的轉移速度,那麽這支羌騎一旦到了流州,要麽運氣好,沒碰上龍象軍,隻當是歡歡喜喜遊曆了一次,運氣不好如當下,萬夫長金乘想都不用想,掉頭就跑吧,爭取把那些槍矛賣掉換成一筆跑路錢。
那些背井離鄉洪嘉北奔的春秋遺民,為北莽捎帶去了許多秘傳高超的鑄造技藝,可是北莽的大量缺鐵,讓許多南朝匠人成了無米之炊的苦命巧婦。
陳芝豹曾言:槍矛不足的北蠻子,不過是一群馬背上的步卒,而已!
可以說,擅長兵種搭配的西楚兵聖葉白夔,將大型戰爭的殘酷程度一步步推到了一個高峰,那麽陳芝豹就是將龐大戰爭推敲分割到了每一名小都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