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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徐鳳年馳援龍象,謫仙人半道攔途(2)

  林符驚喜之後,小心翼翼問道:“大將軍,要是青蒼城守軍和龍象軍副將李陌蕃選擇此時出城,大舉進攻古董灘……”


  柳珪冷哼一聲,反問道:“就算他們有這份膽識,可他們有這個胃口嗎?”


  林符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廢話半句。


  戰場上危機四伏,危險常在,可機遇則稍縱即逝,是無功無過的庸人,還是力挽狂瀾的沙場名將,往往就取決於主帥的一念之間。


  柳珪看到那位年紀不大但輩分極高的道德宗真人似有猶豫,大概是生怕中了調虎離山計,一旦自己被北涼死士刺殺於流州,會被陛下遷怒道德宗,於是輕聲笑道:“真人不用待在我這個老家夥身邊浪費光陰,打不著秋風的,若是此次能夠擊潰那支龍象軍,我一定親自為真人向陛下請功。”


  當下裝束與材官頭目一般無二的道人雖說貴為國師袁青山的小師弟,可在柳珪跟前還是十分恭敬,聞言後對這名大將軍的好感又增加幾分。北莽權貴武人大多目中無人,道人在心中決定不論流州戰事成敗,返回宗門後都要勸說幾位師兄在柳珪身上押重注,而不是在柔然鐵騎共主洪敬岩那邊孤注一擲。北莽滅佛的手段比離陽還要狠辣慘烈,道門勢力越發如日中天,尤其是道德宗在師兄化虹飛升之後,地位趁勢水漲船高,不降反升。相信若是能夠跟柳珪在“發跡”之前結下香火情,以後北莽一統天下務必會整合中原道教,當下還勉強算是道教祖庭的龍虎山,更沒辦法跟近水樓台的道德宗爭那執牛耳者。


  柳珪站在原地看著遠處逐漸飛揚的塵土,突然啞然失笑,“總不至於咱們這仗還沒開打,北涼就完蛋了吧?原來是大仗之前有大仗啊!太平令,好算計。”


  東來紫氣西去。


  一尊氣勢雄壯如天庭神人的黃金銅人大步前行,腳下濺起的塵土,比起一支千人騎軍的疾馳還要巨大。


  紫氣似乎不願與此人過多糾纏,哪怕掠過弩陣與柳珪大軍也沒有任何路線更換的紫氣,方向稍作偏移,但渾身金黃的巨人隨之橫移一步,踩踏出一個大坑,繼續攔住去路。


  紫氣仍是不願與之對撞,速度不減,可前進路徑再次飛快側移幾分。


  正是棋劍樂府銅人師祖的大宗師則得勢不饒人,再度選擇與紫氣針尖對麥芒。


  大路朝天,銅人師祖偏偏不願與紫氣各走一邊。


  事不過三。


  轉眼過後,不再刻意隱忍的紫氣與銅人師祖已是近在咫尺。


  這是銅人師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位名聲震天的年輕人。


  渾身流淌紫金氣,眉心那枚棗印如倒豎第三眼。


  那雙冰冷眼眸與宗門內自幼天生“有眼無珠”的晚輩洪敬岩,倒是有幾分神似。


  這便是北涼王徐鳳年嗎?


  銅人師祖張口欲言卻無聲,但同時腹部鼓脹如大鍾撞擊轟鳴聲,一隻手掌平推而出,看似輕描淡寫,但勢可斷江開山。


  徐鳳年驟然加速,擦肩而過,身後黃沙大地塌陷出一個長達十丈的五指掌印。


  銅人師祖身形倒退如平地滾雷,速度竟是相較徐鳳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人前掠,一人倒掠,繼續並肩。


  銅人師祖伸出一手試圖鉤住徐鳳年的脖子。


  徐鳳年抬起手肘擋去這位黃金巨人的勾手。


  兩人一觸即散,拉開一丈間距,依舊保持原有的前進態勢。


  銅人師祖左腳腳尖落地生根,右腳一旋,身形率先停下。在他這轉身的刹那工夫,徐鳳年的背影已經遠在半裏路之外。


  體型魁梧如野史傳說中昆侖仙人的北莽武道宗師停下後,深吸一口氣,大口一開,鯨吞天地元氣,以雄壯身軀為圓心散出一圈圈肉眼不可見的氣機漣漪。


  地麵巨震且龜裂,被撕裂出一張仿佛蛛網的圖案。黃金巨人一躍而起,急速拉近兩人的距離,在空中手臂高高抬起,朝徐鳳年的後腦重重轟下。


  但是徐鳳年驟然一頓,銅人師祖一拳砸在距離地麵六尺高度的半空,在徐鳳年前方保持獅子搏兔的身姿。


  徐鳳年腳尖一點,斜向上掠起,在銅人師祖肩頭輕輕一點,借勢試圖繼續前衝。


  直起腰杆的銅人師祖大喝道:“好大膽!”


  一掌淩空拍下。


  天空中驀然出現一個風卷雲湧的漩渦。


  與此同時,銅人師祖另外一手托起。


  陸地衝起一道龍卷。


  上取象於天,下取法於地。


  兩兩相撞,夾擊天地之間的徐鳳年。


  徐鳳年身形輕盈一旋,堪堪躲過這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撞擊。


  但他的前進終於還是被銅人師祖所阻滯,後者前踏一步使出縮小天地成方寸間的神通,伸手扯住半空中徐鳳年的腳腕,在空中扯出一個半圓,狠狠砸出去。


  徐鳳年左手五指張開,輕輕一拂,硬生生刹住身形。這是他第一次站定,直麵前方那位在棋劍樂府一直被洪敬岩壓住風頭而名聲不顯的銅人師祖。


  銅人師祖冷笑道:“想走?”


  徐鳳年麵無表情,沒有答話,視線直接躍過金黃巨人,看向更西麵的地方。


  銅人師祖瞥了眼年輕北涼王的腰間佩刀,平淡道:“不出刀,很難。”


  這並非銅人師祖口出狂言。


  別人不清楚此人的通天本事,徐鳳年倒是知道些。聽潮閣藏有一份絕密檔案,其中便有很早接觸到的爛陀山那位六珠菩薩,但銅人師祖的潛藏實力,顯然不是那女尊菩薩可以媲美的。


  檔案上別的不說,僅是兩個措辭就足以讓人心生忌憚:“謫仙”“天王法身”。


  徐鳳年確實沒有把握撇下此人繼續前行。


  可這不意味著徐鳳年若是放開手腳大戰一場,就沒機會宰掉他。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左手拇指輕輕按住刀柄,沉聲道:“如你所願。”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以江南寒族書生躋身北涼頂層官場的陳亮錫,和流州刺史楊光鬥並肩立於城頭,一起望向因雪泛白的天空。


  相較中原腹地那些高大雄偉的城牆,青蒼城的低矮外牆顯得如此滑稽可笑,而這座孤城卻又恰恰位於西北邊塞,就如纖弱女子被推到洪水泛濫的江畔,隨時都會被一個浪頭打死。陳亮錫伸手去接那些暫時還稀疏單薄的雪花,呢喃道:“太安城那邊,雪中退朝者,朱紫盡公侯。”


  楊光鬥點頭笑道:“是啊,咱們這兒可不太一樣,大雪滿弓刀,甲重刀更沉。不過這邊的莽夫可說不出什麽朱紫公侯,頂多嚷幾句‘井口有個黑窟窿’的打油詩。”


  陳亮錫有些笑意,問道:“我曾經在江南道聽說這個典故,好像跟大將軍有關?”


  楊光鬥搓了搓手,“王爺還是小世子殿下那會兒,大將軍帶著一家人在聽潮湖賞雪,結果給世子殿下硬逼著寫詩,情急之下,大將軍哪裏做得出詩來,抓耳撓腮了半天,還真給大將軍憋出了那麽一首。如果沒記錯的話,整首詩是:雪花大如拳,井口黑窟窿。黃狗換白衣,白狗……”


  陳亮錫笑問道:“接下去呢?”


  楊光鬥無奈道:“大將軍明擺著是接不下去了嘛,當時就給咱們世子殿下追著攆著打了半天。不過這幅荒唐場景,以往在清涼山經常有,王府上上下下,早就見怪不怪了。”


  楊光鬥說到這裏,有些傷感,嗓音沙啞輕聲道:“那時候的大將軍,腿腳還是很利索的,逃命起來挺健步如飛。”


  陳亮錫呼出一口霧氣,笑道:“離陽所有世子殿下裏頭,就咱們北涼膽敢如此‘大逆不道’了吧。”


  楊光鬥笑道:“可不是!”


  李陌蕃匆忙走上城頭,他身為龍象軍副將,果真如傳言那般桀驁難馴,入駐流州後就沒踏入過刺史府邸半步,但今天竟然主動麵見刺史大人,這讓那些城頭守軍都大吃一驚。前段時間龍象軍違反都護府軍令擅自分兵出擊,流州軍政雙方已經有劍拔弩張的不好跡象。楊光鬥轉頭看了眼李陌蕃,笑道:“呦,稀客稀客,李副將也有登高賞雪的雅致?”


  李陌蕃皺了皺眉頭,沒有計較刺史大人的冷嘲熱諷,沉聲道:“最先出現的紫氣異象和弩箭破空,本將不知底細,不去說它。但方才前線遊弩手來報,古董灘柳珪大營有三支騎軍緊急出動,皆是趕赴臨謠城方向。其中呼延克欽、耶律宗堂兩員大將各領五百輕騎,柳珪心腹部下林符更是手握柳家軍一萬主力騎兵,甚至連僅有的兩百重騎兵也隱藏其中,隨時可以人馬披甲衝鋒作戰。”


  楊光鬥神情凝重,問道:“奔著你們龍象軍主帥而去?”


  李陌蕃嗯了一聲,狠狠揉了揉下巴,眼神陰森,“看來那支穿插到青蒼、臨謠之間的羌騎是誘餌。”


  楊光鬥一聽到這件事就火冒三丈,忍不住就要說幾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憤懣言語。品秩不高暫時作為刺史幕僚的陳亮錫拉住楊光鬥的袖子,走上前一步,平靜開口問道:“李將軍,假設小王爺的龍象軍已經對上那萬餘羌騎,如果羌騎避其鋒芒,有意誘敵深入,龍象騎軍能否在追擊戰中取得成果?”


  李陌蕃冷笑道:“隻要被咱們龍象軍逮住了,除非是羌騎一看到就選擇掉頭跑路,否則不需要一個時辰,肯定全軍覆沒!”


  李陌蕃伸手按住牆頭,“現在怕就怕最擅長繞圈子的羌騎一味避戰,讓他們熬到跟林符大軍會合。”


  李陌蕃轉頭看著楊光鬥這位名義上流州最大的官員,“本將入城,不是請戰來的,隻是來打聲招呼。本將會分出一萬龍象軍跟上林符,若是柳珪留在古董灘的大軍趁機向南推移,我親自率領僅剩一萬的龍象騎軍抗敵,青蒼城丟不了。”


  楊光鬥終於忍不住怒道:“大戰一觸即發,兵力劣勢的前提下還敢分兵,不斷分兵!李陌蕃,虧你還是被大將軍生前頗為器重的將領,我楊光鬥一個沒讀過幾部兵書的門外漢,都知曉此事是兵家大忌。流州之重,既在於我方以死守青蒼城來牽製柳珪大軍,更在於三萬龍象騎軍保持引而不發的姿態,以便對整個北莽南朝形成威懾力。兩者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點,這涼莽第一場大仗就已經輸了。任你龍象騎軍以一換二,任你李陌蕃戰功累累,北涼王也要砍掉你的腦袋!你李陌蕃死不足惜!”


  李陌蕃神情冷漠,生硬說道:“楊刺史,本將說過青蒼城丟不掉!退一萬步說,本將那一萬龍象騎軍全打沒了,隻要讓主帥和王靈寶順利返回青蒼城附近,柳珪一樣要乖乖當縮頭烏龜。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咱們龍象軍主帥在臨謠以東那邊的戰場上,不會出現丁點兒的意外。”


  楊光鬥踏出一步,“姓李的!北涼王允諾我楊光鬥在流州可便宜行事,你真以為本官不敢先斬後奏?!”


  李陌蕃滿臉不加掩飾的鄙夷,輕輕歪過腦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倒是來試試看!楊老兒,憑你那點本事,砍得掉老子的腦袋?”


  陳亮錫沒有拉架當那和事佬,隻是遙望向古董灘那邊,緩緩說道:“刺史大人和李將軍都沒有錯,隻是事有緩急輕重,當下我們不妨作最壞的打算。羌騎的出現一開始就是北莽設置的陷阱,現在既然咱們龍象軍已經咬鉤了,並且設想北莽要吃掉的,不是幾千龍象軍,而是一個更重要的目標——主帥徐龍象!那麽,我覺得北莽南朝肯定會啟動與之相對的陰險後手,說不定就是一小撮北莽最拔尖的武道高手,起碼麵對小王爺都可一戰。若被北莽得逞,這個損失,是我們腳下青蒼城,是整個流州,甚至是整個北涼都無法承受的結果。”


  陳亮錫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我覺得調動一萬龍象軍去策應,不是多了,而是還不夠,還要加上所有可用的遊弩手,以及城中的白馬義從,甚至如果可以,青蒼城中潛伏的死士諜子,都該緊急出城。”


  李陌蕃點點頭。


  楊光鬥也是凜然不語。


  陳亮錫轉過頭,望向李陌蕃,“李將軍,我不要你立什麽軍令狀,也不想聽什麽吃了敗仗提頭來見的豪言壯語,我現在隻想問你一句話,你手上隻有一萬龍象騎軍,一旦柳珪大軍毅然南撲,你能保證青蒼城堅持到兩萬龍象軍返回!?”


  李陌蕃眼神異常堅毅,沉聲道:“可以!”


  李陌蕃笑了,伸手重重一拍腰間北涼戰刀,另外一手指向城外,“陳亮錫,你信不過我李陌蕃沒關係,但請相信我的這柄涼刀!一把不夠的話,城外,還有一萬把!”


  陳亮錫點了點頭,李陌蕃轉身大步離去。


  陳亮錫突然朝著這員北涼邊軍猛將的背影說道:“李將軍,龍象軍將士是北涼人,流州百姓也是。”


  “以前從不這麽覺得,但是老子從現在開始,記下了!”


  說完這句話,背對兩位“文官老爺”的那位武將猛然抬起手,伸出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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