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都護府籌劃禦敵,鬱鸞刀大破莽騎(1)
六千騎懷必死之心趕赴葫蘆口外。
他們不僅要斬斷北莽南朝至葫蘆口間那條浩浩蕩蕩的補給線,還要將其徹底打爛!
當離陽王朝西北第一雄鎮虎頭城在一千餘座投石車的密集轟砸下,距離虎頭城並不算遙遠的北涼都護府上下,還是有條不紊地快速運轉。都護大人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跟人在一座囊括幽河薊三州地形的沙盤前,抽空關心鸞鶴城馬上就要全麵展開的戰況。如果說對於鸞鶴城的風吹草動,幽州軍還不當一回事,隻當作地方武將不顧全局的意氣用事,但是有資格站在都護府大堂的家夥,都清楚褚都護是起了濃重殺心的。如果不是還沒有離開此地的徐渭熊說了一句,褚祿山真的已經懶得管燕文鸞會不會顏麵掃地,都已經派人前往鸞鶴城交接邊防了。為此身在涼州防線的步軍副帥顧大祖就已經跟褚祿山紅過臉了,包括周康在內許多大將也迫不得已當過了和事佬。
褚祿山站在沙盤前,雙手十指交叉在腹前,輕輕拍打手背。
不僅僅是軍事才華厚薄的關係,所站位置不同,也會影響沙場將領的思考方式。
將才和帥才,一字之差,看似咫尺之遙,但實則雲泥之別。
徐渭熊坐在椅子上,膝蓋上蓋了一條厚重毯子。袁左宗在場,齊當國也在。
很有意思,雖然各不同姓,但都是“一家人”。
徐渭熊望著沙盤輕聲道:“按照臥弓城的雙方戰損來看,就算楊元讚的攻城方式很‘中原’,葫蘆口一樣還是能以四萬多人,拚掉十五六萬甚至更多北莽大軍。畢竟這葫蘆口是越打越難的,隻不過雙方頂層武將都心知肚明,霞光城會是一個轉折點。打下霞光後,一旦幽州門戶大開,北莽就具備更多的戰術選擇,是騎戰是步戰,是圍點打援,還是專門針對幽州有限騎軍,或是幹脆舍棄幽州城池,一門心思策應他們的中線主力大軍,都可以。”
齊當國低聲道:“要是北莽一開始就咬鉤,全力攻打流州就好了,他們的糧草補給線就會出現很多漏洞。”
徐渭熊搖頭道:“真要打流州,那就不是補給線的問題了。董卓和那位太平令有足夠本事把他們的補給線變成魚餌,反過來引誘我們上鉤。”
袁左宗點頭道:“百萬大軍全線壓境,可以說北莽半座南朝都在為前線補給順暢而在割肉,事實上不光是南朝姑塞、龍腰兩個邊州大出血,出動了不下百萬頭牛羊,橘子、河西兩州也早就開始動了。隨著北院大王拓跋菩薩解決了後院風波,開始帶兵南下流州,北莽已經等於用舉國之力來打這一場惡仗。我們就算有心奇襲,也已經不可以稱為‘襲’了。”
視線一直在沙盤上“胡亂”逛蕩的褚祿山,突然盯著葫蘆口某地不動,自言自語道:“要不然?”
齊當國是根本聽不懂。袁左宗是在沉思,快速權衡利弊。
隻有徐渭熊直截了當否決道:“不行,太冒險了。這跟我們北涼最初的策略是嚴重相悖的!”
一頭霧水的齊當國轉過頭望向同為大將軍義子的袁左宗,後者輕笑道:“葫蘆口真正的存在意義,除了表麵上損耗北莽兵力,還有更深層次的特殊含義。葫蘆口得天獨厚的地域縱深,不光是帶給幽州的,也是帶給整個北涼的。當時義父和李先生做了最壞打算,設想涼州被破,那麽有三條退路。一條是率軍退入西蜀,坐蜀地而靠南詔,這是上策,現在……第二條是經如今的流州進入西域,但這是下策,在西域我們畢竟沒有穩固的根基。第三條中策的退路,就是死守幽州西和北邊的葫蘆口。有必要的話,把河州、薊州都握在手裏,不管那離陽朝廷的感受,我們北涼強行再度把橫向戰線拉出一條來!這條策略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把葫蘆口當成中原的襄樊城。”
袁左宗指著葫蘆口,緩緩道:“都護大人是想在葫蘆口來一場出其不意的大戰,讓我或者是周將軍領精銳騎軍冒險奔赴葫蘆口,先把楊元讚的西線大軍一口吃掉。如此一來,本就兵力不足的涼州和流州就會越發勢如累卵。但是如果能夠僥幸成功,風險大,好處當然也很大……”
徐渭熊沉聲道:“世上沒有僥幸一說!我們賭不起,北涼也沒有到非賭不可的地步!”
齊當國偷偷露出個“你好自為之”的表情,袁左宗淡然一笑。
褚祿山想了想,說道:“我們北涼最壞的打算,說到底就是拚光了老底子,也要北莽交出六十萬以上的兵力,這不難。”
恐怕換成別人來說這種話,哪怕是北涼騎軍副帥周康,都要惹人腹誹一句這牛皮不怕吹破天啊,可是褚祿山來說,還真就能讓人願意真心相信。
始終十指交叉的褚祿山微微彎曲了其中一根手指,點了點薊北方向:“衛敬塘總算良心發現,沒丟棄橫水城,正因為橫水城還在,才能讓鬱鸞刀沒有淪落到拿那一萬幽州騎,去攻打那座差一點就被薊州雙手奉送給北莽兩萬人的銀鷂城。現在局勢其實還算好了,顧劍棠好歹沒明著跟北莽最西邊的邊軍嚷嚷‘哥們兒,你們趕快去打幽州吧,別總跟我大眼瞪小眼成天含情脈脈了,你們走了,我顧劍棠保管啥都沒看見’。還有,離陽那位趙家天子還沒有讓戶部下令準許北涼百姓更換戶籍,沒有讓河州等地像個花魁似的開門接客,不收咱們北涼的銀子,還倒貼……”
袁左宗輕輕咳嗽一聲。
也意識到在徐渭熊麵前說這個不太妥當,褚祿山嘿嘿一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都護大人也是趕緊轉移話題:“我是不怎麽會下棋,嗯,要是跟義父下一百盤,那還是能下贏一百盤的。”
齊當國捏了捏下巴,會心一笑。
玩笑過後,褚祿山繼續說道:“衛敬塘和橫水城是變數,咱們跟北莽都一樣是措手不及,就看誰能抓住機會了。何況王爺也去了那裏……”
徐渭熊這一次竟是當場勃然大怒,直呼其名怒斥道:“褚祿山!你吃了熊心豹子膽?!”
齊當國被嚇了一跳,更加如墜雲霧。
袁左宗輕聲道:“太冒險了。就算王爺帶著鬱鸞刀的騎軍,大破那兩萬長途跋涉又無依托的北莽輕騎,也許原先也就止步於此,最多向西而去,打幾場小型戰役。可一旦我們額外出兵,就等於是逼著王爺和那一萬幽州騎軍要在葫蘆口外打一場大仗了。而此時洪敬岩的柔然鐵騎一直沒有動,幽州大軍隔著犬牙交錯的半座葫蘆口,就算我們的騎軍跟王爺會合,還是太冒險了。這個風險比起我率軍奔赴葫蘆口吃掉楊元讚,還來得鋌而走險,不行!”
褚祿山鬆開交錯十指,抬起手臂用兩根食指揉著眉梢,死死看著葫蘆口:“你們以為這是我逼著王爺嗎?不是的,是王爺在逼我們!”
褚祿山拿起一根竹竿,狠狠戳在沙盤上的葫蘆口外,麵容猙獰道:“王爺是想要告訴幽州,告訴整個北涼,大戰之時,他北涼王,他徐鳳年就在這裏!”
徐渭熊似乎想要站起身,掙紮了一下,安靜坐定,閉上眼睛,咬緊嘴唇沉默不語。
袁左宗開心地笑了,細細眯起那雙丹鳳眼眸,渾身散發出異樣的風采,這是他成為北涼騎軍統帥後第一次如此不掩飾沉寂已久的鋒芒:“那就這麽辦!”
徐渭熊睜眼後,神情平靜,視線極其尖銳地望向北涼都護:“虎頭城能堅守四十天?”
徐渭熊看著三人,沉聲道:“如果做不到,一兵一卒都別想離開涼州邊線!”
褚祿山冷哼道:“最少!”
不等徐渭熊望向自己,“白熊”袁左宗隻留給她一個已經遠去的背影。
跨過門檻後,一向極其注重儀表的袁左宗破天荒伸了個大懶腰,搖了搖脖子。
做完這一切,袁左宗快步走出北涼都護府。
當天,一支萬人騎軍,悄然離開駐地。
北涼三十萬鐵騎,雄甲天下。
而這支騎軍,雄甲北涼軍。
大雪龍騎!
一支長途奔襲的六千騎軍,悍然出現在了葫蘆口外。
為首一騎,披甲提槍,腰佩涼刀。
在徐鳳年跟橫水城守將衛敬塘見麵前,鬱鸞刀的幽州騎軍當時已經跟那兩萬莽騎有過一場交鋒。後者是臨時從顧劍棠東線那邊抽調出來的輕騎,本意是想打出一場快若疾雷的奔襲戰,一口氣將孤懸塞外相互依托的橫水、銀鷂兩座空城“吃掉”,便可以順勢將幽州萬騎壓縮在薊北一帶。屆時幽州騎軍糧草不繼,這支孤軍深入的北涼左翼奇兵自然就會老老實實無功而返。但是因為衛敬塘和橫水城的存在,迫使驚疑不定的北莽騎軍不敢冒失南下,等到他們斥候探知地理位置更西邊的銀鷂不同於衡水時,已經“如約”撤軍。兩位原本暴跳如雷的北莽萬夫長靜下心一商量,覺得大不了舍棄衡水占據銀鷂,照樣可以對幽州騎軍造成一定程度的震懾。隻是戰場上機會稍縱即逝,在他們在橫水城以北駐足不到一天後,等到他們精疲力竭的兩萬大軍撲向銀鷂時,在距離那座邊城百餘裏處,大軍腰部遭到了五千幽州騎軍在側麵發起的突襲。兩名萬夫長和幽州騎軍主將鬱鸞刀都心知肚明,兩支騎軍都很疲憊,關鍵就看誰的緊繃著的那根弦先繃斷。
鬱部騎軍先前在明確無誤得知銀鷂棄守後,副將就提議迅速返程。鬱鸞刀的執拗這個時候得到淋漓盡致的展露,執意要以不惜禍害戰馬體力和大量騎卒掉隊的巨大代價,也要趕在北莽獲得兩座邊城前狠狠打上一仗。兩名性格持重的副將都不讚同,但是北涼將士絕對恪守軍令的本能,讓兩位將軍沒有辦法違抗主將鬱鸞刀的大膽行事,最終鬱部幽騎在三日疾馳五百裏的強行軍途中,逐漸分割成了三股騎軍。馬匹腳力更優騎卒戰力也最強的鬱鸞刀親率先鋒五千騎,也終於及時趕到了戰場,如同一枚鋒銳箭矢毫無征兆地直插北莽大軍肋下,完成了戰於薊北城池之外的戰略意圖。
幽州騎軍的突兀橫插,一下子就將措手不及的北莽騎軍給狠狠鑿穿陣形,之後兩次氣勢如虹的衝鋒,更是讓莽騎前後斷裂,失去聯係。氣急敗壞的兩名萬夫長能夠被派來薊州,肯定是北莽最東線邊境上能征善戰的驍勇將領,雖然戰況不利,但絕對沒有就此束手待斃。要知道有相當數量騎軍參與的廝殺,戰死幾千人其實並不少,可一旦戰事被某一方打成一場追殺戰,死個上萬人那都是少的。所以兩名各領前後萬餘騎的萬夫長同時決定將這五千幽騎包餃子,雖然注定勝也勝得結局慘烈,但比起被這支幽州偏師打出一個類似五千騎斬首萬餘人的戰果,肯定要好上太多。但是幽州五千騎爆發出來的穿透力和殺傷力,讓北莽騎軍所有千夫長都感到膽戰心驚。三次“互撞”,雖然說都是幽州騎軍借助突襲在正麵衝鋒中占據人數優勢,但是足足北莽兩千餘騎當場陣亡,還是讓北莽騎軍咋舌。離陽兩遼邊線上幾支久經沙場打老了仗的精銳騎軍,撐死了也就是這種本事。
鬱鸞刀沒有率領五千騎酣戰到底,順利展開數次衝鋒後就開始有意無意把戰場牽扯到更西的位置。兩名萬夫長各自掂量了一下己方騎軍的體力,前後被撕裂出空隙的兩支大軍於是出現了一種細微的戰術偏差。北莽後方騎軍想要讓騎卒換馬再戰,更靠近銀鷂的那支騎軍則直接就銜尾追殺過去。這種偏差其實按照最先戰場上雙方投入的兵力差距,北莽騎軍別說致命,其實都不算什麽失誤。傷亡慘重的北莽前方騎軍仍有八千多騎,他們的果斷追殺不但可以咬住幽州騎軍,還可以順勢與後方騎軍合攏彌補上那條縫隙,形成那條騎軍鋒線上的絕對兵力優勢。隻是幽州軍第二支三千餘人騎軍的到達戰場,打亂了莽騎所有布局。幽州所有騎軍都是輕騎,但是這一支騎軍明顯是以犧牲時間換取了裝備上的相對突出,與薊北邊線持平追擊鬱鸞刀所率騎軍的北莽八千多騎,一下子就又被這支幽州騎軍將腰部搗爛,如烈馬撞入麥田,瞬間收割掉一千餘莽騎的性命。加上鬱鸞刀主力騎軍恰到好處地同時展開衝鋒,士氣高漲的七千餘幽騎對上傷痕累累且如驚弓之鳥的七千莽騎,後者怎麽打?後方萬餘莽騎倒也凶悍,迅速掉轉馬頭,想要以牙還牙給幽州騎軍來一場攔腰斬斷。
可就在此時,戰場兩翼又出現了兩支生力軍,數目不大,但是對北莽騎軍士氣軍心的打擊,那絕對是無法估量的。一支是豎起一杆“徐”字大旗的兩千幽騎,一杆是離陽橫水城的旗幟,人數更少,僅是橫水城衛敬塘的六百騎軍。可那名在戰場後方的北莽萬夫長已經驚懼得無以複加,自然而然打起了退堂鼓,說好了老子帶兵來薊州是不費一兵一卒就有大功勞到手的,現在倒好,兩座城池的城牆都沒摸到一下,就給人打得這麽慘。不是不能救那幾千騎,隻是救下以後,那老子也就可以回去當個屁大的千夫長了。於是還在戰場上拚死廝殺突圍的萬夫長回離律就透心涼了,那個昨天還跟自己在帳內把酒言歡的萬夫長就那麽跑了!好在終於被回離律和六百親騎向北衝殺撕扯出一個口子,之後不斷有莽騎尾隨北竄。有意為之的鬱鸞刀根本就沒有去看回離律和他身後不到三千莽騎,而是舉目遠眺,死死盯住了開始緩緩撤退的另外一名北莽萬夫長郎寺恩。他是故意讓出那個口子的,要是郎寺恩和那一萬騎打定主意死戰到底,恐怕鬱鸞刀的這支幽州騎軍就隻能剩下個兩三千騎。這不是鬱鸞刀畏懼死戰,否則他也不會趕來銀鷂、橫水以北打這場仗,而是拿幽州騎軍跟本該屬於顧劍棠收拾的兩萬人死磕到底,這對北涼根本沒有意義。不過拿一命換兩三條是沒意義,但不等於拿一命換十命沒意義。所以鬱鸞刀就是故意讓回離律帶著混亂不堪不成陣形的三千殘騎,去禍害破壞郎寺恩的萬餘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