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雪荷樓輕起風波,劉懷璽投誠北涼(4)
馬家堡千金馬上弓鼓起勇氣問道:“喂,劍仙前輩,你打贏那個拓跋菩薩了嗎?”
徐鳳年玩笑道:“打完之後,吐了好幾斤血,你說贏了沒有?”
少女驚歎道:“這麽慘?!”
少年小心翼翼道:“邵叔叔說了,前輩的對手可是天下第二厲害的高手,是北莽的軍神!劍仙前輩不小心輸了也不丟人。”
徐鳳年看向對自己感恩戴德的邵牧:“我明天很早就要離開雪蓮城,麻煩你去一趟馬家堡了,可以帶上雪荷樓的蒙離,他也是二品小宗師。”
邵牧嗯了一聲,沒有拒絕。
少年突然紅著臉問道:“劍仙前輩,那個沒良心的老頭子喜歡騙人,要不然你跟我說句真話?如果我習武的話,到底能不能練成高手?如果我練武沒啥出息,以後就老老實實做個采蓮人了。”
徐鳳年笑眯眯道:“你啊,資質不算很好,但是運氣應該不壞,否則也不會一口氣遇上那老頭子,當然最重要的是,還遇上了我。所以我給你一個建議,聽不聽?”
少年小雞啄米可勁兒點頭。
少女白眼道:“出息!”
徐鳳年說道:“我有個兄弟,練劍練成絕頂劍客以前,就獨自闖蕩江湖了,你可以讓邵叔叔帶你走一趟中原江湖,如果覺得人少沒意思,就帶著你身邊的馬姑娘一起私奔嘛。”
少年手足無措,既憧憬又忐忑,對著少女傻笑。
少女指著徐鳳年怒道:“有你這樣又當甩手掌櫃又使壞的劍仙前輩嗎?洪樹枝要闖蕩江湖,可以,但要跟著你,你得教他練劍!”
徐鳳年打趣道:“呦,還沒嫁過門呢,就知道幫他做打算了?”
少女脖子一梗,耍起了無賴:“你就說答應不答應吧!”
邵牧揉了揉少年的腦袋,然後滿眼笑意,佯怒地瞪了眼少女:“咋的,馬丫頭,嫌棄邵叔叔的武藝了?雖說邵叔叔跟前輩不能比,可在雪蓮城那也是能跟劉懷璽大戰幾百回合的人物,在邵叔叔中原老家的一州六郡內,四五品地方官的子孫想要跟我邵牧拜師學劍,我都不樂意。馬丫頭,飯要一口一口吃,別一口氣吃成個胖墩兒,到時候就不是你嫌棄邵叔叔了,而是洪樹枝不要你嘍。”
比起殺人手段鮮血淋漓的徐鳳年,顯然更親近邵牧的少女羞赧萬分道:“邵叔叔,你也不是好人!洪樹枝跟著你,遲早要變壞,我不放心。”
少女一跺腳,拉著洪樹枝跑出屋子,開始商量怎麽一起私奔一起行走江湖了。
邵牧抱拳告辭,誠心誠意道:“前輩,保重!”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笑道:“我不是什麽前輩,年紀比你小。”
邵牧愣了愣,說道:“前輩很……風趣。”
在邵牧前腳走出屋子的時候,兩名女子聯袂後腳進入。
正是紫竹仙子黃春鬱和那個管不住嘴的倨傲陸氏女子。
徐鳳年有些自嘲,敢情自己成了生意興隆待客頻繁的青樓花魁了嗎?
已經改回女子裝束的陸氏女子興師問罪道:“你把張武侯打得筋脈盡斷,武功全廢,讓他生不如死,你就不怕遭到報複嗎?!”
徐鳳年沒搭理這個胸不大更無腦的女人,看著來自精衛劍山的黃春鬱:“有事?”
黃春鬱比起目中無人作威作福的陸氏女子,自然要更有江湖經驗和人情世故,沒有故作江湖兒女的瀟灑作態,而是跟柔弱賢淑女子般施了一個萬福,直起纖細腰肢後,柔聲道歉:“阮爺爺已經離開雪蓮城,說要循著某位前輩當年的腳步,再仗劍遊曆走上一遭。阮爺爺托我跟公子說他此生無憾了。還說他已經知曉公子的身份,但絕對不會泄露一個字。阮爺爺最後還說,有生之年,一定會為公子也寫一首傳世名篇。”
徐鳳年背靠著窗欄,眼中有了幾分善意:“好的。”
黃春鬱眉睫如有秋水流動,娓娓道來:“西蜀十景,我們精衛劍山,山上山外就占了將近半數,分別是竹海、老君閣、淩雲石佛和月色寶鼎。如果公子以後路過西蜀道,希望公子能夠來精衛劍山賞景,到時候隻要公子不嫌棄,我可以為公子帶路。”
徐鳳年笑道:“以後有機會去西蜀的話,如果還能有那份隻是賞景的閑情逸致,那我一定會去精衛劍山看看。”
黃春鬱笑容天真爛漫,很難想象是那位名動西蜀江湖的冷美人。徐鳳年隨口說道:“我曾經有次出遠門遊曆,隻去了青城山,跟你們蜀北精衛劍山算是失之交臂。冒昧問一句,不知道你們精衛劍山的老祖宗是否還在世,我隻知道老人家很多年前就閉關悟劍,這麽多年一直沒有音信傳到江湖上。”
涉及宗門隱秘,黃春鬱的臉色有些為難,對於一個頂尖幫派而言,人多人少已經無關緊要,隻看有無一流高手坐鎮,以及有幾個。所以精衛劍山的老祖宗是死了還是仍在閉關,天壤有別。如劍宗杜老祖這樣在當年李淳罡入蜀試劍途中,力戰而能不死的武道宗師,在整個西蜀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要說勝過那個年代的李劍神,無異於癡人說夢,打成平手都別奢望。如果如今的中原江湖是群雄並起的景象,那麽遙想當年,李淳罡,他一個人,就是劍道,就是江湖,就是所有的風流。
徐鳳年沒有強人所難,笑道:“如果不在世了,就幫我給杜老前輩敬杯酒。如果老前輩健在,也麻煩黃姑娘幫我捎句話去,前輩壯年時撰寫的《堂堂劍氣經》,其中‘挽天河’和‘洗兵甲’兩式,相當有氣勢。”
黃春鬱很有婉約乖巧意味地點了點頭。
那個被晾在一邊的陸氏女子,手指著徐鳳年,憤怒道:“你當我是瞎子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徐鳳年反問道:“你是皇後嚴東吳?還是徽山軒轅青鋒?要不然是陳漁?”
然後徐鳳年冷聲道:“不是,就給我滾蛋!”
她張牙舞爪,嘴裏嚷著“我咬死你”奔向徐鳳年。黃春鬱趕緊告辭一聲,把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攔腰抱住,帶著她快速離開屋子。
黃春鬱在跨出門檻後,突然轉身笑道:“公子,差點忘了跟你說,阮爺爺說他已經想好了詩名,就叫‘雪中悍刀行’!”
卯時頭,天色猶暗,徐鳳年就已經動身出城,宋夫人親自送行。兩騎在城門口外離別,城頭燈籠高掛,雪亮如晝,徐鳳年這才發現一向衣飾雅潔素麵朝天的宋夫人,不但換上一身紅底黃花的對襟寬袖大袍,似乎還略施脂粉。她高坐馬背,錦繡裙擺拖曳而下,燈火照耀下,尤為美豔動人。徐鳳年一路行來,已經商量過了雪荷樓接下來需要注意的大小事宜,跟牆頭草劉懷璽的虛與委蛇是重中之重,北涼、西蜀雙方諜報都會將此人當作魚餌。徐鳳年腰佩那柄斷為兩截的老式涼刀,背了隻不起眼的棉布行囊,裏麵裝有幾件換洗衣衫和一些黃白之物。臨別之際,宋夫人不愧是早年寫出過那句“提刀獨立顧八荒,夜透雲霄放光芒”的奇女子,並無半點扭捏神色,笑顏抱拳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王爺保重!”
徐鳳年點了點頭,叮囑道:“還是那句話,雪荷樓隻是雪荷樓,並不必須親身摻和到廝殺中去,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逞英雄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做英雄的兩條腿男人,多的是。”
宋夫人笑眯眯道:“這樣啊,我還以為男人也都是三條腿的呢。”
徐鳳年一笑置之,然後斂容正色道:“不要覺得我婆婆媽媽。北涼、西蜀之間相安無事也就罷了,隻要陳芝豹把注意力從中原收回來,很快就會是圖窮匕見的局麵,到時候別說你們雪荷樓,西蜀、南詔境內所有拂水房據點,一夜之間就會被連根拔起。陳芝豹的行事風格,不用我多說什麽,所以我已經讓褚祿山著手安排你們的退路。你們所有人,都是北涼的無價之寶。”
宋夫人的眼神平和而寧靜:“老牛力盡刀頭死,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徐鳳年摘下腰間那柄力戰而斷的涼刀,拋給宋夫人:“北涼刀,隻殺外人。”
徐鳳年單騎身影漸行漸遠,宋夫人握住那柄涼刀,緩緩舉起手,遲遲不肯放下。
古樸肅殺的戰刀,纖細柔弱的手臂,形成一種奪人心魄的鮮明反差。
身材魁梧的蒙離不知何時出現在城門附近的陰影中,眼神複雜,臉色黯然。這個沉默寡言的漢子,自從十二年前自己主動請求外放到雪蓮城後,兢兢業業幫助宋煌煌做出了平地起高樓的壯舉,兩棟高達八層的鴛鴦樓,便是在富饒的西蜀煙柳之地,也是獨樹一幟。十多年的出生入死,一次次死戰後獨自包紮傷口,一次次站在遠處望著那個背影,看得見,抓不住,求不得。蒙離背靠城牆,神色陰晴不定。在這個刀口舔血討生活的漢子眼中,宋夫人就像插在銀瓶中的一束妖嬈海棠,他願意老老實實站在遠處遠觀,看著花慢慢凋零,但如果有人想要折花入袖,不管那個人是誰、是什麽身份,蒙離都會揪心。
不知何時,宋夫人佩好涼刀,策馬來到城牆根下。蒙離站在深重陰影中,照理說她不該看清他的異樣神態,卻突然伸出一隻手掌在鼻子附近扇了扇,促狹道:“蒙離,我怎麽聞到一股醋味?”
蒙離瞬間漲紅了臉,不知所措。宋夫人翻身下馬,率先牽馬而行。蒙離猶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宋夫人柔聲道:“蒙離,你的心思,我早就清楚……”
在宋夫人大概是在醞釀些溫和措辭的時候,蒙離已經苦澀開口道:“夫人,我也知道的。”
宋夫人停下腳步,拍了拍蒙離的肩膀,第一次正麵凝視著這個麵貌粗糙心思細膩的漢子。她神采飛揚,那雙秋水長眸流光溢彩,伸手指向中原,豪邁道:“蒙離,堂堂七尺男兒,大丈夫何必小女子作態?也許我宋煌煌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但是你可以讓我一輩子都記住有個叫蒙離的男人,如何?涼莽邊境已經狼煙四起,中原腹地很快也要戰鼓喧囂,你這些年間苦讀兵書,是想繼續留在雪蓮城蹉跎光陰,還是出去打拚一番?”
蒙離久久沉默不語,終於說道:“夫人,我可以不去北涼邊軍,而是去兩遼嗎?”
宋夫人將手中馬韁遞給蒙離,大笑道:“這有何不可?今日此時起,拂水房雪荷樓就隻當蒙離已經死了。”
蒙離猛然上馬,掉轉馬頭,縱馬奔出十幾步後,再度人馬轉身,握緊拳頭在胸口重重一捶:“宋煌煌,我蒙離喜歡你十二年了,也竭盡全力護著你十二年了,不後悔,哪怕到現在,仍是很開心。以後如果我出人頭地了,一定回雪蓮城找你,若是不幸死在了兩遼邊關,希望每年清明時分,能給我遙祭幾杯酒。”
宋夫人大聲笑道:“有本事就別死了。”
蒙離就此離城,單身匹馬前往兩遼。
此時,宋煌煌和蒙離都沒有想到,在未來離陽士林和江湖共同造就的那兩股“祥符北奔”洪流中,蒙離無形中成為了最先動身的那撥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