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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3章 虎頭城戰事正酣,徐鳳年單身陷陣(2)

  依據東線葫蘆口那邊種檀總結出來的寶貴攻城經驗,對虎頭城展開的連綿攻勢,在於戰場最前線投入足夠兵力蟻附攻城的前提下,還應當在第二線之上,以十名左右兵源齊整的千夫長領銜,配備足足養精蓄銳且靠近戰場的一萬人馬,城下一旦出現某個千夫長麾下傷亡達到兩百人至多三百人的緊急形勢,無論戰果大小,這支人馬都要立即撤出戰場,然後交由後方某位千夫長率兵火速頂替攻城。這虎視眈眈的一萬人,也被董卓賦予便宜行事的兵權,如果在某處戰場尋覓到機會,無須等到主帥營帳的軍令,可以第一時間把兵力投入戰場。那些心存僥幸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千夫長,由於錯失良機,不等他們返回營地,就已經被南院大王派出一隊董家騎軍就地處決了兩個,還連累兩名萬夫長被降職為千夫長。其中一人戴罪立功,最終帶領三百死士攻入虎頭城城頭,在殺死一名姓褚的北涼校尉後,為劉寄奴親手斬殺,死在城頭,屍體被北涼士卒用飛鉤釘入脖子,懸掛於城牆之上。北莽收回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後,董卓親自將這位中線戰場首位戰死沙場的萬夫長送入棺材,派人運回南朝。


  此時此刻,兩支穿插在步軍方陣中先行衝鋒的遊騎看到那抹快如奔雷的身影撞向中軍步卒,有精於騎射的騎卒在得到主將軍令後,左右兩側幾乎同時向中央空白地帶拋射出一撥箭雨,哪怕幾乎所有騎卒都預判那人的奔速,沒有射人,而是射向了那人的前方地帶,但是他們仍是隻見到一支支羽箭落在了那道白虹的身後——實在是太快了!

  兩支騎軍不再浪費囊中箭矢,繼續前衝。


  徐鳳年在前衝時,左手輕輕按在腰間刀柄上。從城頭落在城前後,轉瞬間就可以清晰看到中軍步卒最前方的那一張張臉孔。清晨時分,那些清一色拎著盾牌的北莽蠻子大口大口吐著霧氣。很多人正值壯年,也許很多年前就是久經戰陣老於廝殺的北莽老卒,眼中也許仍有緊張,但沒有絲毫初次上陣的那種茫然。這不奇怪,無論是以騎軍對騎軍的衝撞,還是以步對騎的重型步卒拒馬陣,能夠位於最前頭的士卒,都是軍中最為善戰且敢死的一等精銳,因為他們做的事情正是“趕死”二字而已。


  北涼守城,先弩後弓再弩,這三板斧,在葫蘆口的臥弓城和霞光城,就已經讓北莽步卒吃足苦頭。而那撥“先弩”之中,又按照弩的輕重之分,充滿了層次感。床弩、大黃弩、蹶張弩,北涼邊軍三種最為著名的重弩,在細分為提弩、填弩和發弩三種職責弩手的操控下,一支支弩箭依次射出。


  在徐鳳年突入北莽戰陣之前,其身後的城頭就有巨型床子連弩的弩箭激射而出。弦上綁有鐵兜子,完全可以將一名騎軍連人帶馬當場貫穿。弩箭大如槍,其中一根弩箭掠過徐鳳年的頭頂,射中一座移動對樓,直接穿透而出。帶著樓內屍體血跡的巨大弩箭沒有就此停止,落在對樓身後的步軍大陣中,將一名誤以為僥幸列陣在遮掩物後起碼可以更晚些戰死城下的士卒,連盾牌帶胸膛一起射出大窟窿,恐怖的貫穿力,讓那名士卒還來不及感受疼痛就徹底死絕。


  徐鳳年刹那之間拔出涼刀。


  單人破陣!


  與徐鳳年正麵相對的北莽步卒第一線上,隻見數名負責為身後弓箭手遮擋箭雨的士卒,“緩緩”提起盾牌。


  徐鳳年一穿而過,北莽士卒的盾牌與身軀同時分為兩半,向兩側飛去。


  在這條直線上,最前幾排的盾牌手和稍後的弓箭手,無一例外都裂出一團血霧。


  而在直線附近的橫向位置,不知為何,相比縱向上的死法淒慘,後者都死傷得無聲無息。也許是被細針一般不易察覺的玄妙之物,從太陽穴刺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紅點;也許是從一側肩頭刺透另一側肩膀;也許是心口給穿過。死得莫名其妙,死相並不駭人,隻有等到屍體倒地後,才會有些許血跡從傷口緩緩淌出,而那個破開厚實陣形的身影早已在屍體後方很遠。


  以尋常武人肉眼不可見的驚人速度,青梅、竹馬、黃桐、蚍蜉在主人四周瘋狂旋轉。四柄飛劍起雷池,如同一把利器在肌膚上劃拉出一條血槽。徐鳳年一氣破陣一百六十步後,身形略微停滯,抬頭望去,意料之中,近處已經有三名聞腥而動的北莽武道高手圍殺而來,更遠處,亦有一撥高手兔起鶻落,紛紛趕來。而北莽步軍戰陣沒有因此而滯緩腳步,在震天響的戰鼓聲中與他擦身而過。當時徐鳳年趕到虎頭城,看到北莽大軍那種極為有序的撤退,就已經深感棘手,也越發敬佩虎頭城劉寄奴的守城有方。徐鳳年趁著為首一名用刀高手當頭劈下的空隙,很“閑情逸致”地一抖腕,看似隨意抖落涼刀上的鮮血,但是那股淩厲罡氣所致,左首邊那些個北莽甲士的屍體就是成片倒飛出去。


  那個用刀高手視死如歸,他那自認臻於化境的一刀灌注自身所有氣機,刀尖處有淡青色罡氣吐露,顯然是二品小宗師才能具備的不俗修為。


  在心存必死的小宗師吸引徐鳳年注意力的同時,其左右有兩人不約而同地驟然加快速度。一個赤手空拳的魁梧漢子從天而降後,猛然前撲。而徐鳳年右首那個矮小老人嘴巴緊閉,一手貼住胸口,一手拖後做斜提長槍狀,弓腰衝向那個傳說中的天下四大宗師之一的年輕人。瞬間爆發出來的盎然殺機,讓那些戰戰兢兢卻目不斜視的北莽普通士卒都感到了一股遍體寒意。


  那個高高躍下一刀勢如破竹的小宗師,驀然瞪大眼睛。


  他手中那柄相依為命半輩子也算是刀中重器的“老家夥”,竟然就給那個年輕人隨隨便便伸出一隻手,就那麽輕描淡寫握住了刀鋒。


  與此同時,那個雙拳捶出的壯漢如遭重擊,魁梧身軀一頓,繼續咬牙前衝,然後胸口再度傳出一陣陣細微卻綿延的聲響。這名被一紙令下征召入伍的江湖武夫也的確是條硬漢子,在整個胸膛幾乎被四柄飛劍來回穿出千瘡百孔的可憐情形下,仍是試圖將雙拳轟砸在那個年輕人身上。但是相距不過七八步,竟是好像咫尺天涯,他的身體在接連四次撞擊後,不僅胸口鮮血四流,臉上更是七竅流血,腳步已是踉蹌,最後隻能搖搖晃晃,那耗盡性命元氣的一拳,到頭來仍是隻能軟綿無力,就像是試圖摸了一下對手的肩頭而已。漢子眼中充斥著不甘神色,倒地身亡,到頭來竟是沒能碰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在壯漢死絕之前,朝徐鳳年劈刀的小宗師就兵器脫手而出,給徐鳳年在胸口隨手一拍,橫飛出去。


  矮小老人對兩人的戰死不理不睬,身體一旋,雙腳在地麵上擰出一陣黃沙塵土。在視線模糊中,老人做拖槍式的那隻手,從袖中飛出一柄他賴以成名的陰險暗器,而原本貼住胸口的那隻手也從手心掠出一抹白芒。叮叮兩聲輕響後,紋絲不動的徐鳳年一隻手抓住老人的頭顱,緩緩提起。嘴巴緊閉的老人沒有半點掙紮,對著那個近在眼前的年輕人猙獰一笑,一口吐出藏在舌底真正的撒手鐧!

  這位窮其一生才悟出半招指玄境的瘦弱老人,舌尖即劍尖,故而在北莽江湖魔道有個“吐劍翁”的綽號,不知有多少同等境界的高手死在那出其不意的“一口”飛劍之下。隻可惜在老人臨死之前,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柄養育多年的半寸飛劍懸停在兩人之間的空中,在老人腦袋被徐鳳年往下一按,變作一攤肉泥之前,依稀可見自己那柄半吊子的飛劍之前,有一柄真飛劍。


  而那個被徐鳳年一手拍飛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受到重創的刀法宗師,不等他有劫後餘生的感慨,就突然從心口處傳來一陣劇痛,墜落在地麵後,才發現自己胸口插有一支程度幾乎與鐵槍媲美的弩箭。


  虎頭城的城頭上,一名發弩手給身邊嚇出一身冷汗的床弩標長惡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那名時刻關注著城下戰況的標長滿臉憤怒道:“他娘的薑文生!你小子是北莽蠻子派來的臥底不成?射不中對樓也就罷了,咋的還差些傷到了咱們王爺?!就差四五步!你還想不想做弩手了?得了,滾一邊去,老子自己來!”


  那個叫薑文生的虎頭城發弩手,年紀輕輕,但因為眼力出眾且膂力驚人,已經位列邊軍弩手中第一等悍卒,這會兒哭喪著臉,一個屁都不敢放。標長正想要一把推搡開這個差點闖禍的小兔崽子,隻是當他看到年輕人臉上那個潦草包紮的傷口後,就停下了動作。這小子是半個月前給北莽蠻子弓箭手一箭射中臉頰,所幸躲得快,但仍是給箭頭扯掉好大一塊肉,這些天總給標裏其他人笑話說本來就長得砢磣,破了相以後就更難討媳婦了。標長手上缺人缺得厲害,也不矯情問這小子能不能繼續發弩,薑文生也沒給他們床子弩丙字標丟人現眼,那以後就都咬著牙沒下過城頭,隻是標長知道,這個年輕娃兒幾次輪換休息睡覺時,都睡不安穩,臉上那麽大一塊肉給剜走,能不疼嗎?


  這時候,一名填弩手使勁嚷嚷道:“標長快看!”


  不光是他們這一丙字標,附近幾標的弩手也都睜大眼睛。


  遠處戰場中的那個背影,收起了涼刀,從地麵那具屍體上拔出了那根弩箭,像是要拿來當作一根鐵矛,以此繼續陷陣。


  城頭附近那幾標弩手都悻悻然——狗日的,丙字標今兒起可就真是牛氣大發了!


  標長嘿嘿笑著,又是一巴掌拍在薑文生的腦袋上:“還疼不疼了?”


  年輕士卒咧嘴一笑,不小心扯動傷口,立馬齜牙咧嘴,一邊笑臉燦爛一邊抽氣道:“疼個卵哦!”


  標長環顧四周,怒吼一聲道:“發什麽呆!敵至兩百步,床子弩照舊,其餘人等,給老子換上腳踏弩!就當騎娘們兒一樣,把北莽蠻子騎在胯下!”


  戰場上,徐鳳年提起那根弩箭,望向前方。


  更遠處,董卓細眯著眼,臉色陰沉。死人很正常,尤其是有徐鳳年親自出馬,死幾個江湖高手,他這個南院大王根本不肉疼,但是如果死得比預想中不值錢,如果是在廟堂而不是在戰場,那麽董胖子肯定就要跳腳罵娘了。他身邊那個很喜歡跟金枝玉葉身份大媳婦爭風吃醋的小媳婦,皺眉輕聲道:“分批送上門去給姓徐的這麽殺,不是沒有效果,但是未必能夠撐到拓跋菩薩趕到,最好是夫君撤入後軍,讓那些個一品高手尤其是指玄境一起出馬,而且隻要從旁騷擾,不可近戰搏殺,鈍刀子割肉,慢慢耗。”


  董卓微微搖頭,陰惻惻笑道:“不先給客人端上幾碟子開胃小菜,人家是不會上桌的。再說了,徐鳳年不願意上桌也行,反正他今天殺我一個高手,我就讓虎頭城今天多搬走一百具屍體。看誰的耐心和脾氣更好就是了,董爺我啊,家大業大,拚得起!”


  董卓突然轉頭厲聲道:“傳令下去!讓崔宏再領一萬五千步卒結陣推進,同時告訴前線那三個當萬夫長的,今天攻城,每千人傷亡五百人才準後撤!派出督戰刀手,膽敢怯戰私自後退者,殺!戰後問罪所在家族部落!”


  很快就有董家軍的烏鴉欄子前去傳達軍令。


  董卓敲著牙齒,輕聲道:“有本事就讓我下令每千人徹底戰死五百人才後撤。”


  她頭皮發麻,顫聲問道:“夫君,如此行事,會不會太極端了?”


  董卓冷哼一聲,沉聲道:“隻要跨過了虎頭城這道門檻,那麽我董卓麾下主力大軍的戰力,才算真正能夠跟北涼三十萬邊軍叫板。”


  如果更進一步,隻要跨過了北涼,打爛了徐家鐵騎,天底下就更沒有能夠與他董家軍一較高下的軍伍了。今天在這裏多死一個人,也許以後在離陽中原就可以少死十個人。這筆賬,劃算得很!


  徐鳳年的存在,就像河道中的礁石,雖然激起了巨大浪花,但終究無法阻擋洶湧洪流的去勢。


  虎頭城正北戰場上,步卒方陣兩翼的騎軍憑借嫻熟箭術,已經對城頭進行了數輪拋射壓製。位於潮頭位置上的持盾步卒在城外轟然立盾,後排弓手也冒著城頭箭雨展開第一撥仰射。在盾卒和弓手攻防期間,那些雲梯和對樓也在方陣間隙中突然加速,而在後者更多吸引北涼弓弩注意力的時候,在盾卒掩護下的弓手仰射並不停止,又有充當死士的北莽健卒開始狂奔,清一色不披掛沉重鐵甲,隻披更為輕便的皮甲,一手持盾,一手持莽刀,這些在方陣推進途中一直保持養精蓄銳態勢的死士,在距離城頭一百五十餘步後開始發力衝鋒,他們將充當戰爭史上最血腥的一種角色——附蟻,人如蟻攀附城牆。


  幾乎同時,被北莽士卒高高舉起的將近百架雲梯架在了城垛空隙,而那些幾乎與城頭等高的十餘座巍峨對樓,顧名思義,它們在停下後便形成了與城對峙的格局,此時也如同露出猙獰的麵孔。被北莽南朝春秋遺民美其名曰“遮麵”的厚重牛皮,嘩啦一下猛然扯下,隱蔽在樓內的弓手無一不是草原上的神箭手,比起先前位於盾卒身後造就箭矢雨幕的弓手,其準頭要遠遠勝出,務求最大程度殺傷那些能夠躲在仰攻死角的虎頭城守軍。


  在對樓之間,頂端釘有鐵鉤的雲梯像那附骨之疽,死死咬住了虎頭城這個西北邊陲巨人的身軀。與此同時,最先推動雲梯的普通士卒開始提盾登梯。他們手中的盾牌相較盾卒要更小,而比起已經跟隨他們一起衝至城下的死士,則要更為堅固。這些士卒的職責就是為身後死士開路,根本不奢望他們能夠登上城頭,所以幹脆就不持兵器,純粹是拿血肉之軀甚至是性命去換取那一點點攻城高度。


  遠處,董卓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隊精銳騎軍,鐵甲尤為鮮亮,但不是那種繡花枕頭的華而不實,人手一張大弓一張輕弩外加一把戰刀,馬鞍側更懸掛有一杆鐵矛,正是北莽王庭耶律、慕容兩大國姓才有資格配備的精銳侍衛——怯薛鐵衛。北莽那從未現世的唯一的重騎軍,就一律從怯薛親衛中篩選,由此完全可見北莽對這支軍伍的破格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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