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緣來緣去

  “行了你們回去吧，我還有事呢。”蒙慕說完，抬腿就要走。沒想到這兩個人不幹了，原地挪動擋住他的去路，執著道：“族中王位空懸絕非長久之計，屬下等懇求王子回去登位。”


  黃長老說著竟然有些哽咽，看起來王子似乎已經不想接管蜃族了，他心一橫妥協道：“王子若是有事要辦也可。請允許屬下等隨行效勞，以護王子與神物周全。”


  兩位長老齊齊叩頭，悲聲道：“蜃族兩萬族人日夜祈盼神物回歸，無一刻不在等待王子歸來。願為王子獻出一切，懇請您不要舍棄蜃族！”


  看著他們鬢角的灰發，蒙慕心裏一陣不忍。十九年，這山川大地隻怕是被這些人踏遍了吧，究竟是有多麽大的決心才能抱著甚至都不存在的希望，一日複一日的找尋下去？那一刻他想，便成全他們吧。


  夜風中傳來一陣嗚咽，他的目光越過地上跪拜的身影，落在端木家的大門上。


  成全，我成全你們，誰來成全我？

  “好吧。”蒙慕退後了一步，側身而立，點了頭。


  “多謝王子，屬下……”


  兩人感激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發現眼前流光一閃，抬頭看時，哪裏還有王子的身影？


  “怎麽辦？”


  “追！”


  蒙慕在街上狂奔，他剛才消耗了不少法力，此刻也隻能用這種笨法子逃命了。好在法力雖少，身手卻依舊在，眨眼間就跑出好幾條街。


  兩位長老尋人多年，這追蹤的本領早就磨練的爐火純青。眼看著一黃一紅兩道身影從空中劃過，即將封住蒙慕的去路。


  蒙慕停下腳步，將自己隱藏在一家客棧的招牌後麵。隻見兩個長老身影落地，目光如電在街上搜尋著，正往自己的方向走來。


  就在這時，身旁的門突然輕輕開了一條縫，一隻纖細的手掌向著蒙慕勾了勾。


  蒙慕會意，盯著兩位長老，腳下輕輕邁步，趁著他們目光落向別處，一矮身鑽入店門之中。


  “明珠謝公子救命之恩。”


  燈火下，粉衣女子款款下拜。站在她麵前的蒙慕有些無措。


  慌忙扶起她，連聲道：“別這麽說，是你救了我。”


  明珠讓了座，又倒上一杯茶，雙手遞給了他。柔聲細語的道：“明珠知道，是公子將明珠帶出那荒山野嶺的。”


  “哦”蒙慕了然，放下茶杯：“那你謝錯人了，把你帶回來的公子名為雲蘇，不是我。”


  明珠卻搖搖頭，坐在了蒙慕對麵，就著燈火仔細的端詳著他的樣貌。


  經過了這幾天的奔波，蒙慕麵帶風霜，卻更顯成熟幹練。明珠嫵媚一笑，竟然有些害羞。


  “明珠也不知是何故，一夕之間竟然遭此大難流落荒野。在那山中的每一天，我都在不斷的奔走，越過一道山坳又攀上一道山梁。我不吃不喝不睡，我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可是，山的盡頭還是山，明珠不怕辛苦，我隻怕這路循環往複永無盡頭。我不怕死，真的不怕。我隻是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什麽樣的罪孽，竟然會受到這樣的懲罰？”


  明珠哽咽著，低低道：“一天一天過去，我從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我甚至都不再祈求有人能幫我。我隻希望，誰來告訴我，我究竟犯了什麽錯……”


  低婉的聲音顫抖著，明珠歎了口氣，重新抬起頭看著蒙慕，

  “是公子當日大顯神威，明珠才能借力衝破禁製，回到人間。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公子，但是您的靈力我是能感知到的。”


  她說完，又是感激又是抑製不住感傷，苦笑道：“公子大恩，明珠感激不盡。”


  自己做過什麽，蒙慕非常清楚。他看著明珠柔媚的側臉，心裏的百般思慮在那一刻紛紛沉澱、消散，隻餘長歎。


  你這又是何必？

  “唉，別放在心上，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明珠低低歎息，沉默了許久。她輕輕撫著手中茶杯，目光迷離，輕聲道：“公子，您有什麽心願嗎？”


  嗯？蒙慕有些驚訝，但看著明珠的神色，不像是隨口一說。


  自己的心願？蒙慕也是癡了。他的眼中一片虛無空洞，點點頭，又搖搖頭道：“當然是有的，隻是很難。”


  “你還要堅持下去嗎？”


  看著明珠晶亮的眼眸，蒙慕覺得自己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


  這樣清醒的直麵自己心裏那苦苦執著的不可能。


  他輕輕的，然而是鄭重的頷首：“我除了走下去，也沒有別的辦法。”


  明珠柔柔抬手撫向他的眉心，似乎想將那不解的煩惱撫平。


  蒙慕下意識的抓住了她的手，定定的望著她。


  貪戀這片刻的溫暖，明珠和婉一笑，抽回了手。


  “公子是好人，必有福報。。”她這樣說，“我不知道自己經曆了什麽，但是每每在我絕望無助的時候，耳邊都會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他說‘世間之事無所謂值得與否，心之所向，縱然萬難，也是值得’。憑著這樣的慰藉，我才能堅持到公子救我的那一天。”


  她的目光黯淡下去，有些淒楚的道：“但是我好累啊。”


  蒙慕的心裏也是一片灰涼，他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她。鼓勵之言千千萬，想必連自己也是不信的。


  他斜倚著桌案屈起長腿，手搭在膝蓋上按了按，漫聲道：“人活著就是累，不過好在你還能說出來，總比那些口不能言的草木強上百倍。你要是願意，就說說你的心願。我雖不一定能幫的了你，但卻一定是個很好的聆聽者。”


  明珠語聲輕緩，在這無邊的夜裏，如月上輕紗。嫵媚溫婉，拂過眼簾，落入心間。


  “我曾經是一顆海底靈珠，被一個人從鮫人的手裏救了下來，帶到了龍宮。那個人英武、偉岸，我一見傾心，他喚我‘明珠’。我對世間的每一點了解，對龍宮的每一分熟悉，都是來自於他。他帶著我走遍了海底的每一個角落，讓我看看昔日裏無法見到的一切。在她身邊的時候，我總是覺得無比安心，又無比喜悅，隨著他的一怒一笑，我的心劇烈的跳動。


  “那個時候我想，能遇到他，我真的是很幸運。


  “可是，他卻要走了。他告訴我他將要回到高山之上，讓我留下來做龍太子的侍女。他說，以後還會來看我的。


  “你在這裏，我的心就在這裏。


  “我看著他離去，衝破海麵翱翔於天際，漸漸遠離我的視線，心裏是難過的。可是總歸他還是會回來，抱著這樣的希望，我留在了太子身邊。


  “在龍宮裏的每一天我都在等他，我不在意太子的喜怒無常，也不看其她侍女挑釁的眼光。這些我並不在乎，因為我知道，他肯定會回來的，而且總有一天會帶我離開。他來過很多次，又走了很多回。那個時候他常與太子的老師一起私底下商議著什麽。說些什麽呢？我天真的想，是不是他終於想要把我帶走了？


  “終於，太傅找到了我，他說：明珠，你算是有造化的，龍王決定將你作為賀禮送給一位上仙，恭賀他接掌主神之位’。那是什麽人？我不要去，我隻想與我的心上人在一起。我問太傅，我的心上人是不是就是那位上仙？太傅笑而不語，他說你去了就知道了，五百年一出的王者，風采難以想見，到時候你肯定會感激我的。


  “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高高興興的做著準備。可是，在我最終離開海麵的那一刻，卻在送行的隊伍中見到了他的身影。


  “原來不是他……”


  明珠幽幽的歎了口氣，停了下來。


  蒙慕聽了也是感慨，這癡情女子負心漢，世間不知道有多少。明珠的容顏可以稱得上當世無雙，沒想到還是會被拋棄，真不知道那人是怎麽想的。


  他給明珠倒杯茶，安慰她都過去了，你就別想了。


  明珠接過茶杯卻搖了搖頭，認真的看著蒙慕，有些焦急的道：“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去了哪裏？這些我竟然全部都不記得了，你說，我怎能不想？”


  “我說你啊。”蒙慕長腿一伸，探手從懷裏摸出玄珠心鏡放在了她麵前。


  “這東西你見過的吧。”


  回想起在山野中的奇幻遭遇，明珠點頭：“當時你告訴我看著這麵鏡子，就能知道後來發生什麽。”


  “所以啊，你看到了什麽？”


  明珠茫然的搖頭：“一片虛無。”


  “那不就得了，這說明那些記憶已經不在你的腦子裏了。”


  “不會的”明珠突然坐直了身子，堅定的看著蒙慕：“公子你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求求公子幫幫我，讓明珠做什麽都願意。”


  “嗨，我能讓你幹什麽……”蒙慕的話說了一半，有些不自然的改了口：“其實我有一個朋友，他與你有著類似的遭遇，可是他對於自己失落的記憶好像完全不在乎，無所謂能不能找的回來。每一天我都在看著他向前跑，身後落下許多東西，他從來不會回過頭看一眼。我便明白他不是長情的人，他並不執著於過去，目光隻看向現在和遠方。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明珠若有所思間眼波流轉，突然笑了，她的眼中含著綿密的情意，柔柔道：“雖然沒有長情，可也並不薄情，對嗎？”


  “哈，啊哈哈。”蒙慕失笑，歎了一聲：“沒想到你還挺了解他。”


  明珠也是眉目舒展，她撥亮了燈火，笑語盈盈的道：“我是很羨慕他啊，如果不是知道身後有公子這樣的人，又怎麽能夠放心大膽的前行呢？”


  蒙慕怔了怔，目光定定看著跳躍的火苗，半真半假的嗤笑一聲。


  “嗬，他就是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