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奪劍
魔界,這真是一個來過一次永遠不想再來的地方。然而雲蘇還是來了,不僅到來,還順利且隱蔽的帶走了一個人。
又或者,這個人自始至終都在等待這一刻?
膻庸的神情隱在麵具之後,讓人看不透他是歡喜還是吃驚。
趕往天台山的路上,金虹連山截下了這一仙一魔。
“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們。”雲端之上,金綠霞衣臨風而飄。仙風蕩滌了魔氣,遠方沉重棺槨中的身軀變幻了模樣。
雲霞迸發萬道金光,天風來去間,眼前的人終於回複了本來的麵目。
“多謝師叔。”
金虹連山倏忽轉身,瞧著道靜,愣了一下才道:“怎麽你們都要改口叫我師叔?難道不知其實我的輩分比玄逸要高出許多嗎?”
道靜安然輕笑,鄭重施禮道:“德行並不以輩分論,道靜是發自內心想叫您一聲師叔。”
“也罷。”金虹連山不再執著與這個話題,趁此時機趕緊告知他們自己的兩個發現。
“西嶽帝君重提緱山仙庫一事,意圖將罪責引到玄逸身上。”
雖然知道西嶽帝君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但緱山仙庫一事本來就是說不清道不明。饕餮已死,師尊遲遲不現身,道靜就是想辯白也毫無頭緒。
“莫非……”雲蘇想了想,道:“莫非是要指證上仙私占仙庫,並散布天書於人間?”
他越說越是心驚,不由得往最壞的方向考慮。
“一旦此事坐實,非但上仙難逃罪責,就連窮奇也會被洗白為替天行道。這,這可是大為不妙啊。”
“不止如此。”金虹連山繼續道:“天愚撤走了所有天將,如今的金庭一失禁製,二無守衛,已然岌岌可危。”
“不能耽誤時間了。”道靜一聽這話,心急不已,趕緊施展法力禦風而去。
雲蘇想要跟上,卻被金虹連山攔了下來。
“師叔……”雲蘇不敢問,難道曾經承諾的抽身便是現在嗎?他不甘心。
金虹連山明白他心中所想,輕輕搖了頭,道:“我隻是有句話,要單獨同你說。如果你聽我的,此事還有轉機……”
全力施為之下,道靜很快抵達了金庭,然而剛一落地,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真人!”
清虛真人並非剛剛到達,道靜看見他的時候,他正離開宮門往長橋疾步而行。
他聽到這一聲呼喚,抬頭望去。發現了道靜,本來應該心安,可反應卻是異於尋常的冷淡。
未等道靜發話,從宮門之中,現出另一道身影來。
居然是南極夫人!
“這……”道靜此刻心中所想的是:兩位仙長在此,金庭大概已經安全了。
不知為何,他看著南極夫人與清虛真人,總覺得二人中間好似有些不快。可這個念頭稍縱即逝,他匆匆行禮,趕著去各處查看一番。
道靜走進宮門,首先前往古真殿。他越走越遠,身後卻似乎傳來了低語。
“我真的不明白,你何必舊事重提?”
“你……”清虛真人好似萬分痛心,語氣低沉竟然有些可憐。
“可以當做沒發生過?那隻是個遊戲嗎?”
“反正都是沒必要記得的事,你要這麽說,也無不可。”
“這是什麽古怪?”
道靜頓住了腳步,又意識到自己是在偷聽,嘟噥一句沒放在心上。惦記著金庭的安全,趕緊快步離開。
一聲沉悶的撞擊從古真殿傳來,道靜一驚,飛快的跑過去,一把推開殿門。
蒙慕仰麵躺在地上,雙唇無意識的開合,身下已成血泊。
“蒙慕!”
他飛身就要上前,不想一道血紅的劍光淩空劈來!
道靜臨機應變,於空中消失了身形,躲過這一擊。
大殿陰沉晦暗,血腥氣混著腐朽的黴味充斥鼻尖。一個人,從巨大的石柱後緩步而出。
修長的身姿,繁複莊隆的神服,那一道天際的藍。
道靜心裏狂喜,雙膝跪地。
“師尊!”
麵對著徒兒不加掩飾的喜悅,玄逸卻好似並不在意。他手中的宗榮指向了躺在地上的蒙慕,隻消一用力,或者灌注一點仙力,便可給他一個痛快的了斷。
道靜大驚,就著跪地的姿勢挪上前。想要辯解,卻被宗榮一指,消了聲。
“本尊適才已聽了許多不知所謂的言語,也見了個假冒的道靜。”玄逸望著道靜,眼底沒有半點信任。
“你如何證明自己是我的徒兒?”
這句話,登時把道靜問住了。誠然,他在自家師尊麵前,是有一萬種辦法能夠證明自己的身份。見蒙慕的慘狀,他也能想到,或許是蒙慕冒充了自己的身份。
這個笨蛋!
但那一定是如同自己冒充膻庸一樣,都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嗎?
“師尊,徒兒無需證明,您必然能夠知曉靜兒的真偽。”
“很好。”玄逸收回了宗榮,卻半點沒有讓道靜起身的意思。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蒙慕,冷冷道:“既然你是我的徒兒,對於冒犯了師尊之人,你該如何做?”
“……”道靜心裏一寒,最害怕的事終於還是來了。
蒙慕縱有千般不是,可他不也曾經為師尊、為自己做了不少事嗎?究竟是犯下了多麽大的忤逆,才讓向來溫和的師尊如此痛恨?
道靜不敢問,事已至此,他果斷磕下三個響頭,乞求道:“師尊明鑒,蒙慕乃是徒兒的摯友,請您看在徒兒的麵子上……”
他胸口一哽,快速的更改道:“請您看在他昔日潛伏魔界,為您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饒恕他一次吧。”
這一句話,讓玄逸本來無甚表情的臉罩上一層寒冰。
“絕無可能!”宗榮雖無光華,可依舊鋒利。道靜的心隨著玄逸的動作,猛然提起。
看樣子,這是真的要致他於死地了!
道靜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麵,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繼續哀求好,還是另謀他想。
就在他這一猶豫間,玄逸已經提起了宗榮。
在道靜的印象裏,他的師尊從來沒有與這種大凶的兵刃聯係在一起。乃至於他忽略了,玄逸上仙殺自己的好友,都是毫不猶豫的。
窮奇固然可惡有罪,但火燒仙庫一事,卻是栽贓在他身上的。道靜心裏晦暗,他原本秉承仙道,自以為行事正義,其實還不是用盡了見不得人的手段?
這些話,他本來想跟師尊傾訴,期望著能夠得到開解。
然而此時此刻,他見到蒙慕的下場,悲涼的意識到:其實他所敬仰的師尊,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正氣凜然。
他殺了饕餮,誰能說得清是為什麽?在天台山危急的時刻,他撇下了自己,撇下了全部的部眾,去了哪裏?又幹了什麽?
窮奇的圖謀並非一日兩日,他知道嗎?恐怕是知道的吧。
養虎為患,反過來,師尊豈非是縱虎成患,再以天道除之?
這樣的天道,是真正的道嗎?自己被化蛇所擄是在他的默許之下,縱然化蛇沒有傷害自己,然而淪落魔界,他當真是沒有半分擔心嗎?
或許有吧,可這擔心比起除去窮奇來說,不值一提。
道靜不明白的是,僅僅一個窮奇,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就算是加上魔界,那又如何?
師尊所求,乃是傳道於人。是伏魔院中反對之聲甚高,除去窮奇以此打壓,或可實現這一訴求。但是,不覺得代價有些過大了嗎?
端木償揚之死,馬明生夫婦之死,乃至於化蛇之死,無不在師尊的算計中。說不得蜃族的慘案,他也是知情的,那麽和鬆豈非枉送性命……
道靜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緒回到了自己剛剛蘇醒的那一刻。
三界盛傳:玄逸上仙為魔尊所傷,戾氣入心,命懸一線。
難道……他沒有傷愈?
電光火石間,道靜意識到自己的師尊可能即將入魔!
這不行!
他“騰”的站起身來,身形一閃擋在在了蒙慕與玄逸中間。
“師尊!求您冷靜下來,不能入魔啊,師尊!”
玄逸美麗的容顏依舊,可臉色青灰,眉宇間騰起一道黑霧。他的麵目是從未有過的猙獰,手中的宗榮或許是感應到主人心意,不安的“嗡嗡”作響。
道靜心知,自己是阻不了師尊了。可即便是希望再渺茫,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尊墮入魔道!由魔入仙是千難萬難,可由仙入魔隻在一念之間!
道靜的九卿已然不在,可他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身形一動就去奪玄逸的劍。
玄逸衣袖無風自揚,不知是否錯覺,執劍的手竟然有些僵硬。
一師一徒,使出來的是截然不同的術法。整個古真殿劇烈的晃動,所有器物紛紛倒地。空中虛有兩道影子纏鬥不休!
道靜是懷了拚死之心的,縱然麵對的是心中最敬的師尊,也僅僅是不下殺手。招招向著宗榮而去,全然不顧玄逸擊來的……
魔氣?!
一道靈光猛然在道靜的腦中炸開,但這念頭太荒誕,他沒來得及細想。口中緊密的頌咒,風雷令應時而動,一道風圈緊緊纏在玄逸的右臂間。
道靜縱身如閃電,空手撲上風圈之中,一把把宗榮奪了下來!
這本該雷霆萬鈞,感召天地生氣的神劍,居然毫無光彩!
風聲散去,滿室狼藉中,玄逸陰沉著臉,周身彌漫著不祥之氣。
對上師尊的眼,道靜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忤逆大罪。眼看著玄逸的身後,一步之遙就是蒙慕。
他心一橫,雙膝跪地就勢揮劍,抵在了自己的頸項上。
“師尊!”他的氣息劇烈的顫抖著,絕望的最後哀求道:“求師尊饒蒙慕一命,徒兒不肖,願以命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