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弟子的時代
清晨，天台山開始新一天的忙碌。南極夫人快步而來，一把捉住了道靜的手臂。
“你即刻同我前往上清天，天尊等著要召見你。”
道靜匆忙換了身衣裳，同南極夫人一起登上九龍仙車往上清天而去。
流雲萬千，天尊的庭院近些日子以來沒有什麽變化。他大概，一時也提不起設計景觀的興致。道靜的死訊，至今還讓他傷感。
真的見到道靜，他著實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從他失蹤的那一刻起，天尊的心就一直懸著。現在再見發現他成長了不少，心裏是大為安慰。
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道靜恭敬的下拜行禮：“弟子道靜，叩見天尊。”
“再報一遍你的名號。”
“……”道靜愣了一下，他確信剛才的話能夠讓天尊聽清楚，那麽再問一遍的用意是……
他的餘光能夠瞥見南極夫人，心裏一時明白了過來。他再拜，回答道：“天台山，道靜！”
不需要是任何人的弟子，也不需要是任何人的孩子。天尊何等睿智，任何事豈能瞞過他的眼睛？此意便是讓道靜剝去所有保護的外衣，露出真實的自己。
“很好。”天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總能找到些許玄逸當年的影子。
神仙司遞上來冊封的擬稿，天尊看過，搖了搖頭。
“這一年多以來，你所做的一切都算不得功業，這你是清楚的吧？”
雖然無過，但未有功。道靜所做的種種努力，原本就是私人恩怨。即便是替天行道，也因著目的性太強不能計算在功業之中。
“弟子知道。”
如此一來，道靜的功業還停留在他沒有前往緱山的時候。按照神仙玉格的規定，大概可以得一個五品靈仙。作為天台山主神，是太過勉強了。
南嶽神君也在天尊處，他冷眼旁觀這一切，倒是要看看玄逸給自己弟子鋪了條什麽樣的路。
沒想到道靜卻搶在天尊為難之前，主動請求道：“弟子萬不可僭越師尊，實不敢當主神之位。”
天尊看了一眼身旁的閔司主，對方上前悄聲附耳說了幾句話。
他一時恍然，這件事並非沒有其它辦法。不當主神可以，不當主神一樣能夠治理天台山。
至於究竟如何做，他看一眼殿中，一時沒有開口。眾人意會，紛紛告退而出。
天尊也暫時去了後殿，命人召來了南嶽神君。
南嶽神君心裏頭一次生出忐忑，他知道，天尊一直隱忍不發的態度，終於到頭了。
“見到了道靜，你是否可以死心了？”
此言頗有苛責之意，南嶽神君忍不住道：“天尊何出此言？”
“天樞院上仙眾多，對於你與玄逸，我一向是非常看重的。怎奈你們二仙非但不能同心同力，反而暗中較量，豈非皆是毫無意義的內耗？”
南嶽神君告罪，沒有為自己辯解。他與玄逸是意見相左，可是要說起較量，卻也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非要說的話，自己是在玄逸離開後暫代他的主神之職。這本是安定吳越的必然之舉，若非如此，天台山仙門怎麽能夠在妖魔侵擾下存留下來？
他倒是忘記了，他的好徒弟都做了些什麽。
“你一向行事謹慎，許多事情是本著提醒之意。因此我雖然知道，卻也沒有幹預。然而，這順水推舟之舉卻不是你從中作梗的托辭！”
南嶽神君明白，天尊的心終究還是偏向玄逸的。可他的所作所為能夠稱得上是從中作梗嗎？他一時倒是非常不平。
“玄逸主張傳道於人，這本是天樞院的長久之策，絕非一朝一夕可實現。他如此急功，實在是不妥。”
“依照你的意思當如何？”天尊麵色淡淡的，語氣卻並不輕鬆。他緩緩站起來，走近了，語重心長道：“他的作為自有上清律轄製，你與他為同級，若意見相左，應當麵規勸。暗行破壞，豈是上仙所為？”
南嶽神君雖然心裏驚慌，麵上卻仍舊是一派正直。冥頑不化，天尊看了越發覺得生氣，他沉聲道：“蘇上卿乃是無心之失，隻因被有心之人利用，而他混沌不自知，終成無可饒恕之罪。處置了他，本以為你該以此為戒，卻不想愈加不擇手段！魔界大敵當前，你卻把天書散落人間。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你當真不在乎嗎？你這隔岸觀火的心機，倘若用在庇護蒼生之上，何至於南嶽屬地的巫蠱之亂還需要借用他人之力平息？”
“……”南嶽神君雖心有不服，卻啞口無言。他當即跪地：“但憑天尊處置。”
天尊對他已經是失望至極，但大事當前，處置了他毫無益處，反而會引得天樞院眾仙惶恐。不得不說，南嶽神君行事還是非常小心的。所有事件中，你找不到他的影子。從蘇上卿的事開始，到三平道，黑衣人。隻怕東海仙人到死也想不到，他的計劃施行的如此順利，乃是有這樣一位“高人”暗中相助。
這些事，玄逸未嚐不知道。然而麵對南嶽神君，他還是不願意挑明。
天尊終究還是沒有責罰南嶽神君，隻是命他從此適可而止，在所有事情了結之前不得踏入天台山半步。當然，若南嶽神君再染指道靜登位一事，天尊便不會再留情了。
離開上清天，南嶽神君再次想起了自己的這位“好”同僚，這位“無辜”遭禍的上仙。是時候去見一見他了。
“玄逸，你這一招將計就計，用的‘好’啊。”
空蕩的大殿中，閔司主留了下來。他扶起了道靜，笑嗬嗬的問道：“窮奇還未現身，你就不著急嗎？”
道靜一時不明白這是要演哪出戲，對於閔司主他並不是很熟悉，當即隻得折衷道：“窮奇之罪，相信雷霆都司會秉公審理的。”
“客套。”閔司主笑著擺擺手，一舉一動透著親切。
他提醒道靜，以他現在的功業其實難以實現抱負。眾所皆知，道靜曾身受重傷，此生已不能夠修得上仙。今後會否能取得多大的功業都是未知數，還不如趁現在一切都沒有定論的時候搏上一搏。
“實話同你說，伏魔院是不會主動出兵的，他們還在觀望。但你是不一樣的，若你捉住了窮奇，便可連升兩級。屆時同東嶽的精熙真人一樣，可以位列三品太極真人！”
“這！”道靜非常詫異，怎麽也沒想到天樞院高高在上的司主，會提出這種意見。
閔司主依舊是笑，他拍拍道靜的肩膀，囑咐道：“這些話，你師尊是不會說的。可你也不小了，總要為他分擔一些。不過你也不用有太多的顧慮，天尊對你是抱有很大的期望，他其實也並不一定非得讓你同玄逸一樣供職天樞院。”
話說到這裏，道靜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麽。師尊一直壓著不讓他獲取仙職，可能這也是種變相的博弈。他不想讓自己走同他一般的上仙之路，這條路要受到太多的約束，沒有自由。
天尊的態度終於轉圜，不得不說，玄逸的努力給道靜爭取到了選擇的機會。
“玄逸之後，再無上仙，隻有真人。若他還能回歸天樞院，此事過去之後，你無論想做什麽都隨你。”
怎麽選？道靜需要考慮。
然而當前有一件事，必須要去做。
抓住窮奇！
直到回到天台山，道靜都未發一言。南極夫人隨著他來到天台閣，卻見道靜遣退了眾人後走向自己。
這清俊的少年臉上是無比的為難，正待南極夫人開口想詢問的時候，卻見他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娘親！”
“！”南極夫人覺得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這一聲呼喚非但沒有讓她驚喜，心中卻萬分不安了起來。
“你，靜兒有什麽話就說吧。”
道靜拜了一拜，沉聲道：“前任社令雷使馬明生，不知您是否留意過。”
原來說的是這個。南極夫人心裏一安，趕忙把道靜攙了起來。
“我知道他，前幾日被貶下界投胎了。”
“是的，他的夫人也一同跟隨，如今二人都已經轉世為人。”
這原本是天規所在，可若非當初道靜設計，馬明生也不會成為端木償揚的引薦之神。最初也是他帶著鹿箭等人不辭辛苦的去尋找自己，其實這個人本性還是好的。
隻不過關鍵時刻，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
“您能不能在適當的時候，重新接引他成仙？”
“這……也不難。”南極夫人考慮了一下，自己與道靜的關係不能大白於天下，終究還是要避忌。這一聲“娘親”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隻不過卻讓她萬分汗顏。
可能終有一日，自己在親生孩兒麵前可以擔當起身為一個母親的責任吧？
“他現在還是繈褓之中的小娃娃呢。”南極夫人溫婉一笑，讓道靜放心，這件事她記下了。
“十五年之後，此間之事大概早已平息。到時再看他的根骨，若果有仙緣，可以另請神女接引他升天。哦，還有。”南極夫人補充道：“他的夫人也一同跟隨下界？果真是伉儷情深。屆時一同接引了來，也非難事。靜兒放心。”
得到了這樣的許諾，道靜沉積在心中的愧疚消減了些許。
十五年，並不長。等到再見之時，不知馬明生是否還是一派書生儒雅？
南極夫人掐指一算，打破了他的想象：“他投身官府人家，多半會成為個衙門小吏。舞刀弄槍的。”
與今生大不相同了……
馬明生這輩子除了會飛之外，好像沒有別的本事。道靜實在是難以想象，他作為個衙差呼呼喝喝的樣子。不過他這輩子最後就任與雷霆都司，不想轉世還是武將。可能多少會衝淡一些他的文弱吧，也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