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周桐

  “諸位請聽我解釋,我不過是一個赴京趕考的書生,確實不是賣假藥的。”齊諧對圍著自己整整一圈的壯漢團團作揖,口中忙不迭地解釋。


  旁邊的楊嘉賓也跟著拱手,眼珠卻咕嚕嚕的轉著,像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少在這裝蒜!”


  “如何不是你?!剛才便是這措大用七百文錢的價賣給了我一罐藥!”


  說話的正是剛才齊諧賣藥的那人,他依舊如之前那般,一身仆役打扮。


  齊諧不由地一陣苦笑,再次解釋道:“這位兄台,剛才我已經跟你說過,這藥是我跟家裏人買重了,多買了一份。所以才這一罐藥折價賣給你。”


  齊諧見對方一幅懷疑的架勢,忍不住歎口氣繼續說道:“這個藥也不過是我剛才從前麵藥鋪裏買的,如何變成了假藥?”


  這些壯漢卻不聽齊諧的解釋,齊齊上前,作勢就要押住他。


  其實以齊諧如今的身體素質,想要擺脫這些壯漢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隻不過這麽做,豈不是落實了自己賣假藥的事?

  所以他就這麽靜靜等在原地,隻要對方不作出太出格的事情,他也沒有太過抗拒。


  眼前這幫人依舊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齊諧也懶得再跟他們爭辯。


  雙方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一個看起來還算是有點智商的漢子開口說道:“帶他去見我們主家!”


  眾壯漢齊聲應好。


  齊諧想了想,也便答應下來。


  跟這些看起來腦子就有些缺根弦的人爭辯,無異於雞同鴨講。還不如找個正常人說明情況,也好盡快擺脫這滿腦門子的官司。


  旁邊的楊嘉賓原本打算繼續跟他們“理論”,但看到齊諧已經答應,也便安靜下來。


  齊諧朝他歉意一笑,然後在眾壯漢的“擁簇”下,往來時的路走。


  隻是,讓齊諧有些沒想到的是,這些壯漢在路過藥鋪的時候,卻絲毫沒有停步,而是繼續往前走。


  齊諧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光天化日之下,這幫漢子該不會做出什麽殺人越貨的勾當吧?

  到時候就算自己能夠輕易脫身,可旁邊的楊嘉賓呢?


  再看看一直尾隨在大部隊後麵的楊嘉賓,見他依舊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齊諧的心才放了下來。


  雖然楊嘉賓本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是架不住他身世不同啊。就那幾個一直在暗中隱藏的高手,隨便拿出一個來,收拾這幫漢子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後麵的楊嘉賓見齊諧朝自己看過來,忍不住調侃:“齊兄還真是個易惹事的體質啊。難不成是八字跟這個東西兩市相衝?要不然怎麽來一次東西市,就能惹麻煩上身?”


  齊諧隻得搖頭苦笑。


  他哪裏知道自己到底是撞上了哪路瘟神。


  一行人推推嚷嚷地出了東市。


  途中有兩名東市市署的衙役過來,上前問詢到底發生了何事。


  這幫壯漢說是抓了個賣假藥的,要找主家處置。


  那些市署衙役看了齊諧一眼,倒也沒有多問。


  這個時代,往往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的。


  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了東市,一路向南。


  整個長安城,無論是長安縣還是萬年縣,人群聚集都是北多南少。


  這個自然跟城市的規劃密不可分。


  長安城的北麵是皇城。達官顯貴、袞袞諸公們每日都要早早上朝,選宅建房自然是要離得皇城越近越好。


  他們的家眷自然也跟著住在了北城。


  這些京城裏的主要消費群體在北麵,經濟重心自然而然地便定在了北麵。


  而南麵,相對來說人便少了不少。


  尤其是越往南走,從街上的人流便能看出來。路上的行人漸漸稀疏了起來。


  此時畢竟還隻是武德年間,初唐時期的長安城,肯定是比不過開元盛世時候的京城繁華的。


  齊諧心裏不由一陣懊惱。


  方才在東市,自己嫌麻煩沒有回旅館把藥罐放下。


  此時倒是被這幫人押解著走出了這麽遠。


  一路來到另一處坊門,齊諧抬頭,看到大門上“升平”兩個大字赫然其上。


  這便是升平坊。


  想來這家藥鋪的主家便是住在這裏了。


  ……


  一行人走到一座大宅院。


  這裏人流不多,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幽靜。


  走進宅院,齊諧豁然開朗。


  這院子布置得倒是相當的別致。


  亭前曲池流水,楊柳依依,使這座位於煌煌長安城的庭院,有了些許江南風光。


  低垂的柳條風中搖晃,陽光照耀其上,一派祥和。和風拂過,將小池中的水吹起一波又一波的紋路。


  時值申時,還沒到夏日裏最熱的時候。池水上方隱隱有一層霧氣,看起來有種縹緲的感覺。


  整個院落,讓人剛入其中便頓覺一種置身田園中的感覺。


  一派野趣。


  “我去稟報主家。”


  那名仆役打扮的男人跟門房打了聲招呼,便朝押解齊諧的一名壯漢說道。


  壯漢點頭。


  不多時,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朝齊諧走了過來。


  齊諧一愣。


  方才歇息的時候,他在腦海中預演了無數遍要爭辯的內容,也想過這主家該是個什麽樣的人。


  卻是萬萬沒想到,這主家,竟然是一名道士!

  “施主,貧道有禮了。”那道士倒也沒有盛氣淩人,走到齊諧麵前,主動打了個稽首。


  齊諧連忙拱手作揖。


  道士揮了揮手,把那些壯漢打發出去。隻留下方才買齊諧藥的男人。


  那些壯漢臨出去前,眼睛都在齊諧身上狠狠瞪了一眼。


  齊諧苦笑一下,這態度,搞得就跟他真是個賣假藥的似的。


  跟隨而來的楊嘉賓也想留下,卻被另外一名壯漢強行拉了出去。


  齊諧看得一陣冷汗。生怕那些暗中保護楊嘉賓的高手們出手。


  現在好不容易能夠把事情分說清楚,可不能再有人來添亂了。


  齊諧就這麽和道士麵對麵站著。


  氣氛逐漸有些詭異起來。


  旁邊站著的仆役忍不住開口說道:“主家,方才我在店門口,被這措大攔下,用一貫錢賣給了我一罐藥。”


  仆役說著,不知從何處托出那個藥罐子,繼續開口:“我仔細看了,這藥跟我們家的,幾乎一模一樣……我知道這事有些不對,所以跟店裏的活計說了一聲……”


  道士不回應,依舊笑吟吟地看著齊諧。


  齊諧心裏又是一陣別扭。


  又過了半晌。


  那名道士撣了撣拂塵,笑著問道:“閣下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齊諧歎了口氣,把自己買藥賣藥的前後說了一遍。


  不過這次齊諧也沒有繼續堅持說自己是多買了一罐。而是如實說自己初次入京,對這名聲在外的藥鋪好奇,所以買來一罐想研究研究。發現瞧不出什麽端倪,便轉手再賣掉。


  僅此而已。


  這件事原本就沒有什麽怕人的。


  想來這麽多年,好奇這湯劑裏用的是什麽藥的人不計其數,特意趕來買一罐的人也有不少。


  這店鋪的主家總不能把別人的好奇心定上罪名。


  道士聽完,依舊笑吟吟地說道:“既如此,是我得罪閣下了。”


  說完,他又做了個深深地道揖。


  齊諧這次沒有回禮。


  畢竟確實是他們的過錯,自己受他一禮,自然也說得過去。


  “給閣下添了麻煩,貧道心下著實有些不安。不如,閣下跟貴友在舍下吃個午飯, 如何?”


  齊諧抬頭看了看太陽。


  此時大約已經接近申時了。


  也確實到了吃飯的時辰了。


  齊諧嘴上有些不滿,其實心裏對這店鋪的主家還是很有幾分好奇的。此時主家出言邀請,他心下已經答應。


  不過楊嘉賓又跟著自己受了一次“無妄之災”,總要征求他的意見才是。


  “這個自然。”那道士點頭。


  對那名仆役說道:“請方才那名貴客前來一敘。”


  仆役躬身說道:“是。”


  說完便要往外走。


  道士看著他,麵色帶笑說道:“以後莫要如此唐突了。”


  仆役臉色大變,額頭上青筋暴起,不一會兒已經是滿身大汗。


  齊諧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


  之前一直好好地,神足氣閑的仆役,一瞬間表情變得如此怪異,像是莫名受到了巨大的痛楚一般。


  可那道士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啊……


  齊諧心裏不由一陣嘀咕。這道士的手段,著實有些詭異啊。


  一時間,齊諧有些後悔答應留下來吃飯了。


  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那道士才對仆役說道:“去吧。”


  仆役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朝院門口跑去。


  道士依舊一副和煦的笑容:“讓閣下見笑了。還不知閣下名諱?”


  齊諧壓下心頭的忐忑,拱手說道:“在下齊諧,青州人士。這次入京是為了明年的春闈。”


  來長安兩天,他逐漸發現,隻要自己說是來入京參加貢舉的舉子,許多事情便能方便不少。


  現在跟那道士說明,也是暗中警告對方一番。免得那道士對自己也有什麽不良企圖。


  “原來是齊舉子。”道士依舊在笑,不過笑容已經比先前稍稍濃鬱了一分,“在下周桐,在東西兩市開了兩家小小藥鋪,勉強過活。”


  見對方沒有那麽盛氣淩人,齊諧神態也自然了些。伸手指了指這一座院落,笑著說道:“周主家說笑了,在萬年縣有如此產業還算勉強過活的話,可是讓我這措大汗顏了。”


  周桐哈哈大笑。


  兩人說笑間,楊嘉賓再次走了過來。


  眼見齊諧和那名道士相談甚歡,眼中不免多了一絲驚訝。


  齊諧向周桐笑著介紹走過來的楊嘉賓:“這位是我摯友。弘農楊氏,楊嘉賓。”


  “弘農楊氏”四個字一出口,齊諧便注意到,周桐的眼光驀地一凝,神態更有幾分端正。


  齊諧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


  搬出楊嘉賓的身份,自然也是為了再次警告對方一番。


  對於周桐剛才的手段,齊諧心下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周桐不再托大,舉步迎向楊嘉賓,再次深深躬身作揖:“手下人不知好歹,唐突了二位。周桐在此向二位賠禮了。”


  楊嘉賓看著前倨後恭地周桐,眼珠一轉便想明白其中關節所在。他先是朝齊諧眨了眨眼,然後才作揖回禮:“原來是周兄,是小生失禮了。”


  周桐見楊嘉賓沒有絲毫怪罪之意,心下稍稍放鬆,對楊嘉賓說道:“方才周某與齊舉子商議,為表示歉意,特意請二位在舍下吃飯……”


  站在周桐身旁的齊諧,連忙向楊嘉賓使眼色,希望楊嘉賓能夠拒絕這個邀請。


  周桐就在身側,他也不敢做太大的舉動。


  畢竟他有些怕不知不覺地著了周桐的道。


  楊嘉賓有些茫然地看著齊諧的眼色,一時搞不清楚齊諧是什麽意思。


  不過他轉念一想,齊諧要是想拒絕的話,應該也不會再叫他過來,這個眼色必然是讓他答應下來的。


  想到這裏,楊嘉賓笑著點頭:“周兄實在太客氣了,不過是一樁小事。不過既然如此,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這次就叨擾周兄了。”


  叨擾你妹啊!

  齊諧心裏一陣哀嚎。


  這楊嘉賓看著聰明,怎麽連這麽明顯的眼色都看不出來呢?!


  話都已經答應,齊諧現在想要反悔也為時已晚。


  他也隻好硬著頭皮對周桐說道:“叨擾周兄了。”


  周桐頓時滿麵紅光,連連說道:“請二位貴客到書房一敘。”


  說完便頭前帶路。


  齊諧和楊嘉賓跟在他身後,二人對視一眼。齊諧輕輕搖了搖頭。


  楊嘉賓這才反應過來,明白了齊諧剛才的眼神是何意。他摸了摸鼻子,尷尬一笑。


  一路向內走去。


  整個庭院的布局相當的清涼幽靜,讓齊諧看得心曠神怡。


  就連旁邊的楊嘉賓也是對這庭院的設計表示讚歎。


  一路上周桐陪著說話,對於齊諧和楊嘉賓的讚歎謙遜幾聲。


  從始至終,這周桐無論是麵對齊諧二人還是對院中偶爾碰上的仆役丫鬟,都是一幅謙和有禮的姿態。


  不過齊諧從先前那個仆從痛苦且驚恐的表情裏讀到不少內容,這讓他對周桐始終有一份忌憚。


  這周桐,恐怕不是個簡單角色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