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再見故人
好不容易擠到皇榜前,勉強能夠看清上麵的字跡。
齊諧默默看著皇榜上的字:
“乾道統天,文明於是馭曆;大寶曰位,宸極所以居尊。在昔勳華,不昌厥緒,揖遜之禮,旁求曆試。
……
今英華已竭,耄期倦勤,久懷物表,高蹈風雲。釋累遺塵,有同脫屣,深求閑逸,用保休和。
皇太子世民,久葉祥符,夙彰奇表,天縱神武,智韞機深。
……
庶宗社之固,申錫無疆;天祿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鹹使知聞。”
齊諧直直看著皇榜上的那幾個大字,一時之間有些暈眩。
《禪位皇太子詔》
李世民,當皇帝了。
這個……不是說改元什麽的都是在第二年的嗎?
原來當皇帝不用非得等到過年啊。
雖然李二稱帝這件事是理所應當的史實,可齊諧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在這個時間點上。
這就是“千古一帝”的誕生嗎?
一瞬間,齊諧有種見證了曆史轉折點的感覺。
不管李二奪權的手段有多麽的低劣,這封詔書一下,他的皇位便坐得住了。
憑心而論,李世民絕對是曆史上少有的明君,甚至後世不少人尊奉他為“聖主”。
可是,齊諧對這個人卻是怎麽也欣賞不起來。
齊諧不是曆史學家,也不會從曆史的進程上去分析李二的稱帝到底有多符合時代的利益。
他隻知道一點,李世民,弑兄、殺弟、逼父。
還納了四弟的正妃做小妾……
對於這種缺乏最基本人倫道德的人,卻被後世奉為聖君,實在是有些可笑。
順便說一句此時皇帝的親近之人對皇帝的稱呼便是“聖人”,這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
齊諧隻是草草看過一遍,便轉身擠出人群。
隱約聽到身後有人在高聲朗讀皇榜上的內容。
最後讀到皇榜發布的日期——八月初八。
齊諧仰頭望天,此時日頭上入中天,豔陽高照。
無論是外郭城的長安縣、萬年縣,還是皇城內,到處都是一片明媚陽光。
這李二,當皇帝還真會挑日子啊。
隻是,作為整個皇朝的最高統治者——現在已經是前統治者李淵,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感想呢?
對於此時的齊諧來說,真正需要重新考慮的,是如何為土地廟村那些無辜冤死的一百多條生命,尋找一份遲來的複仇。
……
好不容易擠出人群,齊諧回身看著那黑壓壓的人群,第一次感覺到原本寬闊的朱雀大街居然也這麽敝遝。
搖搖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重新甩飛。
齊諧快步向自己剛剛租房的城坊走去。
“先生……”一聲小聲的呼叫聲在齊諧遠處響起,“可是齊先生?”
齊諧聽到聲音有些耳熟,不自覺地看了過去。
“先生”或者“夫子”是齊諧在土地廟村的稱呼。
此時在長安城,誰會這麽喊他呢?
一個頭戴鬥笠的漢子微微仰起頭,看向齊諧。
一瞬間,齊諧的呼吸又有些加重。
王傳利。
土地廟事件發生前,便已經舉家逃離的前太子門客。
齊諧靜靜地站立著原地,腦海中飛快轉著各種念頭。
土地廟村事件的始作俑者,自然是那位“仁孝聖君”李世民。
而把這把火引到土地廟村的,便是王傳勝和王傳利兄弟二人。
如果不是他們定居在土地廟村,李婉兒便不會把被追殺的李承道接到那裏,自然也不會有前後兩批甲士的屠殺……
當初,齊諧滿腔的怨憤無處發泄,很自然地便遷怒與王氏兄弟和李承道身上。
甚至對李婉兒心生惱怒。
可很快齊諧便自查自省,及時把自己這種危險的情緒收攏起來。
齊諧不是渾人,自然知道這件事,原本就怨不得他們的。
畢竟他們也是受害者。
可此時再次見到王傳利,齊諧的情緒還真的一時難以平靜下來。
……
此時,王傳利已經確定了齊諧的身份,身形一閃,已經欺到齊諧身旁。
齊諧眼中光彩一閃而過。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傳利露出身手。
王傳利依舊壓低嗓音:“先生近日可安好?”
齊諧不著痕跡地點頭,同時前行的腳步也沒有停下。
王傳利左右張望一眼,小聲說道:“此處不是說話處,請先生移步……”
齊諧依舊點頭,悄然跟在王傳利身後。
不管怎麽說,齊諧還是能斷定,王傳利不會加害與他。
畢竟他跟王家沒有什麽深仇舊怨。
而且,王傳利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土地公的。
走了大約一刻鍾,齊諧和王傳利二人拐進一家坊城。
這裏很是僻靜。
王傳利引著齊諧來到那處胡同的盡頭,將頭上的鬥笠摘下。
齊諧注意到,王傳利麵容憔悴、就連包裹頭發的頭巾都像是沾滿了灰塵。
想來,這段日子王傳利一家人過得不怎麽順利。
“噗通”
王傳利二話不說,一頭跪倒在齊諧麵前。
緊接著便是一聲沉痛的嗚咽聲傳來。
齊諧怔了一怔,沒有回話,也沒有把他攙起來。
男人有淚不輕彈。
這王傳利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滋味,齊諧並不十分清楚。
但是,從他那嗚咽聲,齊諧對他們王家的最後一絲埋怨也跟著煙消雲散。
哭成持續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
齊諧歎息一聲說道:“先前的事,終究不能怨你……你……起來吧。”
王傳利一動不動。
齊諧眉頭微微皺起:“你若不想引人注意,最好便聽我的。”
王傳利收住嗚咽,垂頭站起來。
齊諧臉上一副淡然的神色,其實在見到王傳利的那一刻,原本已經遮掩住的傷口,驟然間又被撕裂開來。
這種痛苦讓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齊諧不喜歡土地廟村的人,這點從一開始他就無比確定。
他們愛爛嚼舌、愛占小便宜甚至有些還好吃懶做。
他甚至也不怎麽喜歡那個時不時就會給他燒一炷香、卻從來不祈求什麽的廟祝。
可他終究是土地公。
他是因為土地廟村的村民而活的。
一日之間喪命的一百多名村民,是他這輩子永遠抹不去、也不該抹去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