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主仆
木方言起初並不耐煩呆在這裏。畢竟他把蘇念放到行宮裏這麽多年,就算蘇念說不怨懟他,他也是不相信的。與其在這裏與一個對他有怨氣的人默默相對浪費時間,不如早點回含章殿批幾本折子。
可看著看著,木方言竟然慢慢靜下了心。蘇念周身似乎圍繞著一種與世無爭的氛圍,令多年沉迷於鬥爭中的木方言都逐漸放空腦袋,單純地盯著蘇念優美而重複的動作——喂魚。
幾把魚食下去,原本沉在水底的魚兒逐漸浮到水麵上,它們爭搶著這難得的口糧,為漫漫冬日儲存能量。吧嗒吧嗒的聲音聚集在池麵,在沉寂的氛圍中注入了一絲生氣。
“皇上日理萬機,不必陪臣妾呆在這裏。”蘇念拍淨手上殘留的魚食,走回被清理得幹幹淨淨的路上:“皇上?”
木方言的眼睛跟隨著蘇念,腦中不知在想什麽,竟是沒有任何動作。被蘇念再三呼喚才收回心神。
“許久沒到扶羽宮坐坐了……”木方言無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轉而突然回神,又開始擔憂若是這樣會不會把西宮捧得太過了些,不利於後宮平衡,於是草草收聲。
蘇念疑惑地看了木方言一眼,她的確是不在意木方言了,可讓她像原來一樣對木方言小意逢迎還是有些難以做到:“扶羽宮近來在整理舊物,頗為雜亂。皇上不如去貴妃那裏坐坐?”
蘇念與王芷溯相鬥多年,十年前木瑾瑤兩次中毒蘇念私以為都與王芷溯脫不了幹係。又因蘇念心中對白季夏隱隱憐惜之意,所以最後她將木方言推向了白季夏。
木方言不知道蘇念心中所想,聽到蘇念推拒,他下意識鬆了口氣,但同時心頭又湧上些許不滿。
往日也有妃嬪將木方言往外推,隻不過那不是因為男女情趣,便是想表現自己大度,沒有一個是像蘇念這樣真心實意的拒絕。蘇念的行為似乎恰好證明了她確實對木方言有怨懟。
想到這裏,木方言心中一陣煩悶。他瞥了一眼淡然入水的蘇念,轉身拂袖離開,沒多說一個字。
“夫人,皇上這是……”今日是繡蓉跟在蘇念身邊。木方言積威愈重,繡蓉方才看他的臉色簡直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這會兒也是等到木方言走遠才敢開口。
蘇念倒是沒什麽感覺,木方言隻要不將這股怒氣傾瀉到西宮和蘇家身上,他的情緒對蘇念來說就什麽都算不上:“沒事,別擔心。回宮吧。”
木方言與蘇念分別離開禦花園的消息在不久後便遞到了柔福宮。聽到這個消息,白季夏放開了她拉扯一路的手帕,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
“奴婢就說皇上一定是想著娘娘的,城樓上估計是東宮那邊攔著,皇上才拿姝夫人做擋箭牌。這樣娘娘也不必被東宮針對。”晚鍾見白季夏神色緩和,趕忙又說了幾句好話。
提起王芷溯,白季夏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東宮是被王家從前的權勢迷了心了,如今的王家哪還能與以前相比,皇上也就在戰時不得不忌憚他們,倘若父親還在酈城……”
“娘娘!可不敢說這種話。老爺在豐州駐兵是為了遙國安危,若老爺回酈城……手下可就不能養兵了。”晚鍾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是與白季夏耳語:“況且此次平叛成功與否還說不準,若封公子戰敗,到時候再讓老爺出馬,那才對老爺,對娘娘都好呢。”
晚鍾讀過書,父親是白威年手下的親信,偶爾和白季夏說的分析建議都頗有見地,這也是她被放在白季夏身邊的主要原因。
“你說得對,是我太急了。”白季夏緩緩坐在繡凳上,對晚鍾笑了笑:“多虧有你。我身邊若離了你可該怎麽辦才好啊。”
晚鍾聞言,臉上僵了一瞬,隨後不自然地彎起嘴角:“奴婢自然是要侍候娘娘的。”
晚鍾不是純粹的侍女,說起來,她的父親現在也是白威年手下的一個小官了。當初讓她一個伴讀陪著白季夏進宮,不過是白威年夫婦不放心這寶貝女兒才許晚鍾父兄一個好前程,用以換取晚鍾在宮裏盡力護白季夏幾年。
如今十年過去,即使是尋常宮女,隻要沒犯錯,也合該離宮返鄉了才是。即使是身居要職的宮女,她們的主子也會替她們安排退路,可白季夏看起來從未有過這個打算,甚至在晚鍾有意提起的時候還會轉移話題。
如現在這般暗示晚鍾不能離宮的橋段這些年來已經發生了許多次,這樣一來,即使父兄還在白威年手下仰人鼻息,晚鍾也不免有些心存不滿。
以她的身世,她總不能在宮中做一輩子的老宮女。女人的青春隻這麽幾年,現在出宮,看在她是貴妃的大宮女,還有她父兄的麵子上或許還能找到良人,等再過幾年,隻怕即使白季夏坐上東宮夫人的寶座,她也嫁不出去了。
她並非自命不凡之人,這麽多年兢兢業業、鞠躬盡瘁,除了為父兄換前程,也是想為自己求一個圓滿退下的機會,現下看來,這個日子怕是遙遙無期了。
可這些話她一個字也不能說,隻能悶在心裏,還要跟白季夏保證自己會在宮中陪伴她。
白季夏也不是在刁難晚鍾。她在這世上的種種不安、焦慮、悲傷、歡樂幾乎都是晚鍾陪她度過的,晚鍾表麵上是她的伴讀、侍女,實際上也可以說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曾想過要不要將晚鍾放出去嫁人生子,可麵對幽幽深宮,麵對一個不確定愛意的愛人,麵對源源不斷的鮮嫩妃嬪,隻有晚鍾才能讓她稍微安定一些。
或許她有一天能夠放手,可絕對不是現在。
主仆兩個沉浸在各自的思緒內,麵色都有些僵硬,把剛推門進來的木瑜昭驚了一跳。
“母親……這是怎麽了?”木瑜昭走過去拉起白季夏的袖子,在白季夏和晚鍾之間看來看去。
晚鍾先緩和了臉色,她已經習慣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公主回來了,奴婢先前去禦膳房定了一鍋老鴨湯,正適合冬日裏用來補氣血,奴婢這就讓人去拎回來。”
見白季夏回神點頭,晚鍾退了出去。白季夏看著晚鍾離去的背影歎了口氣,努力提起精神看向木瑜昭:“昭兒怎麽現在才來,今日宮學不是不開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