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鄉(二)
人總是有戀母情懷的,無論男女,不分老幼。
對於像我這種從小失去母親的人來說,看到別人對自己母親惡語相向,甚至虐待,都會氣憤非常。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二十七年來,每每想起母親,我都會傷心不已,淚流滿麵。母親自絕於世,是我們永遠的痛。
那年冬季,姥爺在二舅家幹了一年的活兒,想去大興安嶺的大舅家。問二舅媽要路費,沒給,因為糧食沒賣,沒有錢。
當姥爺到我家哭訴時,母親和二姨找二舅媽理論,言語激烈。二舅媽本就有離世執念,真的就服藥自盡了。
二舅帶著三個孩子,悲痛難平,經常到我家哭鬧。三年後,始終無法原諒自己的母親也服藥自盡了。
我多次想問父親:母親當年要搬家,遠離二舅,為什麽不呢?可一看到父親滄桑的臉,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我和姐姐跪在母親墳前,默默地燒著紙錢,懷念母親生前的點點滴滴。
整塊墓地並不大,隻有二十幾座墳,芳草萋萋,野花遍地。四周都是玉米地,安靜異常。
祭奠母親,是我每次回老家必須的功課。
等我們用油漆描完墓碑後,已經九點多了。
一起沿著小西河往家走,我問姐姐:“我看趙姨病挺多,也挺重。也就是今明兩年的事,到時候,爸怎麽辦?”
姐姐說:“唉!誰知道呢!爸也不表態,是上哪個兒女家呢,還是再找老伴?現在說這話,有點兒早,再說吧!”
“趙姨現在肉都吃不下了,每頓半碗粥,就著鹹菜吃,福報快盡了。想想也可以了。你在家跟前兒(附近),有機會透透話。”昨天看到繼母的狀態堪憂,讓我又替父親憂慮起來。
“好吧!不過,爸年紀大了,他咋開心咋辦,你不能嗆著來。”姐姐說道。
說著話,來到一處蘆葦邊,姐姐到河裏起出網來,還真行!幾條鯰魚和鯽魚,摘幾個茄子,就夠吃一頓了。
網是姐夫昨晚下的,守在江河邊,吃魚挺方便的。
中午在姐姐家吃飯,我和姐夫喝了些酒。姐夫很熱情,我不知不覺間,喝多了。
整整睡了一下午,起來時姐姐、姐夫都不在家,應該是雇無人機給稻田噴藥了,中午喝酒時說過。
我把門關上,不用鎖。到菜園子摘了一根黃瓜,一邊吃,一邊回家了。
回到家,父親埋怨著:“怎麽才回來?等你殺雞呢!”
“喝多了,睡一覺。”我如實回答,和父親一起準備菜刀、水碗。
父親計劃殺三隻雞,一隻今晚吃,兩隻給我帶走。
我們把刀具放在房東,到房西的雞架裏抓雞,再回到房東殺雞。
每年秋天,父親都要在別人家秋收後,去撿玉米。然後加工成玉米麵,喂雞吃。別說,雞挺大!
我緊緊抓住雞的翅膀和腿,雞死命掙紮,咯咯地叫著,不知是求饒還是求救,也可能是謾罵或詛咒。
父親左手捏住雞冠子,右手把雞脖子下的毛拔幹淨,再拿起菜刀來回割雞脖子。鮮紅的雞血瞬間噴出,進入水碗裏,發出水流聲。
雞用力扭動翅膀,它想飛;用力蹬動雙腿,它想跑。然而,血漸漸流幹,雞也漸漸無力,最後全身繃直,突然軟下來,就再也不動了。
就這樣,我們連殺三隻雞。繼母非要稱一稱,父親還特意去鄰居家借了秤。兩隻七斤,一隻八斤。
老倆口很開心,他們養的雞比後屯楊老師的肥。
我用電熱鍋和水壺燒水,準備給雞褪毛。父親從外麵回來,身上和褲子上都是泥巴和雞屎。
“這是咋地啦?”我吃驚地問。
“別提了!”父親苦笑道,“我去喂雞,結果這幫家夥,瘋了一樣衝上來,連蹬帶叨。以前不這樣啊?”
這雞開智慧了?真少見!
吃過晚飯,我沿著小河往北走,一直來到滾水壩。坐下,靜靜地望著水麵,久久不動。依稀看見我和白雪站在水中,互相撩水,那令人懷念的笑聲,振蕩了河麵,驚飛了水鳥。
“回來了?”
“回來了!”
“過得怎麽樣?”
“挺好!你呢?”
“也挺好!”
嗬嗬,真的嗎?自欺欺人罷了。
如果當年畢業我回來,會娶白雪的。可那時候,繼母太強勢了,多次從姐姐家借錢,導致姐姐因家庭矛盾重重而離婚。我怕,所以我逃了。弟弟也怕,所以也逃了,逃得更遠。
“啥時候走?”
“明天。”
“你抱抱我。”
“好。”
不止一個女人要抱抱了。隋欣、張淼,還有現在的白雪。
黑暗的夜色中,我感到了白雪的顫抖,我的心也在顫抖。
“給我唱首歌吧!”白雪掐了掐我腰間的軟肉。
曾經深愛過,
曾經無奈過,
曾經流著淚舍不得。
曾經擁有過,
曾經失去過,
曾經艱難的選擇。
多少甜蜜和苦澀,
變成多少悲歡離合……
誰能告訴我?沒有人!我隻知道自己辜負了太多人的期望。親人,愛人,朋友,學生!
“回吧?”
“回吧!”
“你先走!”
“你先走!”
我們沒有非分之想,不想帶給對方傷害,畢竟遺憾就夠傷人的了。
故鄉的陽光是那麽溫暖,投射到祥和的小院內,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細數著我的每一根頭發。
又到了告別的時刻,繼母叮囑著:“兩隻小雞,大的給你老丈人,小的自己吃。”
“這五百塊錢我不收了,回家別幹仗,不用惦記我!”
“不用總會來,花那些錢!等我死了,告訴你信兒,再回來。”
我哭著走了,回頭時,繼母坐在炕沿上哭著向我擺手。
終於狠下心,扭頭就走。
送我的父親不說話,老人的話越來越少了。說什麽呢?回來就好?可我又走了。
我不經意碰了一下父親的手,父親迅速抓住,握得緊緊的。我想不起有多久沒和老人有這樣親昵的舉動了。
擦幹眼淚,我朝父親笑了一下:“放假,我領孩子回來。”
此刻,我真的後悔當年離開的決定了,悔之晚矣!
人生,本就沒有後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