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清明
天灰蒙蒙的,不覺得冷,就是覺得有些壓抑。
路邊的楊柳透著一些綠意,柔韌了許多。農戶家菜園裏的大蔥,已經鑽出嫩綠的葉子。小河裏的冰化了,水量並不大。將近一年沒有回老家了,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把車開進院子,隻見榆樹牆由於常年沒有剪修,枝條瘋長,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樣子。菜園裏滿是蒿草,把醬缸圍在中間。屋內的牆皮已掉落了許多,斑斑駁駁的。廁所的大便幹成了黑色,門口殘餘著蜘蛛網。
清明節,我早上四點開車從家出發,一路沒有休息,九點多一點兒,就回到了心心念念的老家。本來想帶著薑飛一起回來的,無奈白露沒同意。
從去年繼母去世,父親就跟弟弟走了,老家房子如此破敗,也在意料之中。走吧,留下來隻有傷感。
我先來到母親墳前祭掃,母親是服藥自盡沒的,屬於橫死,因此沒有進祖墳。墳場很幹淨,看得出來,去年有人用割草機把整個墳場的草都打走了。
換好墳頭紙,我開始給母親送錢。火光燃起,黃紙在微風中簌簌地響,轉瞬變為灰燼。給母親點了三支煙,插在墓碑前,我自己也點一支,一邊吸煙,一邊給母親講這一年來發生的事。
母親或許會聽到,但是她再也看不到了。如果母親活著,該有多好啊!
回家之後應該去一次寺院,他們應該能做一些超度亡靈的事。心中這樣想著,用樹枝挑著灰堆,讓黃紙燒幹淨。
火星盡數熄滅後,我站起身子,發現靠在墳場南側有一座新墳,因為那墳上沒有長草。去看看是誰,屯子裏許多老人就是這樣三三兩兩凋零的。
白雪之墓!
這,這,這!是哪個白雪?是我曾經的初戀嗎?去年看見時還好好的呢!
想了想,還是給姐姐打電話確認一下,雖然她在外地打工,但是屯子裏的事兒應該都知道。
“大姐,你在忙什麽呢?”電話接通後,我趕緊熱情地問了起來。
“沒忙啥,這不清明放三天假嗎?我和你姐夫到公園溜達溜達,平時也沒空。”姐姐很開心,看來過得挺好。
我稍作沉吟:“姐,我問你個事兒,就是白雪怎麽樣了?”
“你怎麽才問呢?白雪沒了!淋巴癌!”姐姐在電話裏埋怨道,“去年你回老家,跟白雪在滾水壩約會,白雪沒跟你說?”
“她沒說呀,難道那個時候就病了?再說,我們約會的事你怎麽知道?”姐姐的話讓我吃驚不小。
姐姐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對我說:“她那個時候癌細胞就已經擴散了,脖子上有刀口你沒看見?難怪於會泳說你們啥也沒幹。”
於會泳是白雪的老公,我和白雪約會時沒打電話,也沒通微信,他怎麽知道呢?
“那天你們去約會,於會泳是知道的,一直跟在白雪的後麵,全屯子都知道這件事,隻有你不知道!”姐姐見我不說話,接著說,“去年十一人就沒了,沒告訴你信兒。”
十一人就沒了,那天是我和隋欣結婚的日子。心中想著,默默地掛了電話,不自覺地跪了下去。說什麽呢?是我辜負了她。
“噠噠噠!”一陣四輪車的轟鳴聲經過,春天了,老百姓開始給苞米地滅茬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去祖墳祭奠。我們這裏講究上午上墳,因為上午陽氣重,而墳地陰氣重,兩者相互抵消,人不會受外邪侵襲。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還來得及。
祭祖之後,我在鄉裏找了一間拉麵館,吃完麵就往回趕。沒有到親戚家去,姑姑和叔叔都在內蒙古的尼爾基鎮。也沒有找繼母家的哥哥妹妹,人都沒了,感情自然也沒了。
驅車來到齊齊哈爾,在高速停靠站停下,我終於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哭什麽呢?哭自己十三歲媽就沒了,哭白雪年紀輕輕就沒了,哭自己最美好的初戀沒了。
大約半小時後,重新上路,家裏還有愛人等著我,等著我回家吃飯。
“你哭了?”隋欣從廚房走出來,望著進門換拖鞋的我,“你抽煙了?”
“媽生前抽煙,我陪他老人家抽了一支。”畢竟違反了承諾,我還是帶著歉意解釋著。
女人接過我手中的車鑰匙,放在茶幾上:“可以理解。不過你得好好洗漱一下,要不然我可不親你!”
我走到女人身邊,蹲下身去,撫摸著隆起的肚子:“閨女呀,爸爸要去洗漱了,要不然媽媽不讓親呢!”
“快去吧,然後好吃飯。晚上現成飯菜,中午媽來了,她給做的菜。”女人揉了揉我的耳朵,溫柔地說道。
晚飯除了有大米飯,還有豆麵卷子。豆麵卷子是嶽母昨天做的,因為昨天是寒食節。隋欣居然吃了三碗米飯,一個豆麵卷子,比我能吃多了。
“看什麽?我現在是兩個人吃飯,知不知道?”女人把著我的肩膀站起來。
我扶住女人的腰笑道:“能吃是好事兒啊,到時候咱閨女肯定是白白胖胖的!”
女人和我一起來到沙發上:“真不知道到時候我會胖成什麽樣,你不會嫌棄我吧?”
“怎麽可能?我愛你還來不及呢!”笑著在女人的臉上親了一口,我就去廚房刷碗了。
夜半時分,我還是睡不著覺。看著睡熟的女人,我輕輕地抽出胳膊,來到北臥室。打開手機,想把今天的感受用詩句表現出來。
謁金門-清明祭
實無奈。
半世蹉跎情愛。
沉醉浮華輕解帶。
念伊人不再。
常歎荒丘草敗。
柳岸葦黃風快。
歸雁穿空春自在。
水藍孤影汰。
琢磨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把詞填完。由於沒開燈,手機晃得眼睛很不舒服。我把窗簾打開,今晚沒有月亮,天空繁星點點。
趴在窗台上站了一會兒,回到南臥室接著睡。
“喂,你看夠了沒有?趕緊把身子轉過去,我要上來了!”我以為自己藏得很隱蔽,其實白雪早就知道了。
再轉身時,水麵風平浪靜,空無一人。
“白雪,你在哪裏?白雪!白雪!”
“白雪是誰?”女人把我推醒,還揪著我的一隻耳朵。
臥室的燈已經打開了,晃得我的眼睛直發花:“什麽白雪?我不知道啊!快點兒睡吧!”
“真的?我怎麽感覺不對勁兒呢!”女人把手鬆開了,還是有些疑惑。
“我愛你是真的!好了寶貝兒,睡吧啊!”